砚心 第十八章 藏

小说:砚心 作者:挥剑斩楼兰 更新时间:2025-08-21 03:07:1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魏珩给最后一株凝露草裹上防寒棉絮时,指腹被草叶细刺划了道浅痕。血珠刚渗出来,就被檐外卷来的雪粒冻成细小冰晶——入青云宗已近一年,从夏初报到时紫宸殿外的蝉鸣,到秋末药圃堆积的枯叶,再到此刻压弯松梢的积雪,他袖中木牌上的“炼气七层”字样,终于在第七次灵力周天运转时,泛起极淡的光晕。

  “魏师弟,这凝露草再过半月就能收了。”王猛扛着捆干透的柏枝从廊下走过,棉袍领口沾着霜花,他入宗多年,说话总带点过来人的熟稔,“长老说这草要经三霜才能凝出真露,急不得。跟你修行似的,七层到八层的坎,哪是靠硬冲能过去的?”

  魏珩直起身,腰间药篓撞在石阶上,发出窸窣响动。他入宗时带的那柄铁剑,此刻正悬在住处的墙面上,剑鞘被摩挲得发亮。这大半年来,他夜夜在后山试剑台练剑,《青云剑谱》的招式越练越熟,可丹田灵力总像被层薄冰裹着,在七层瓶颈处打转。

  “王师兄当年卡在七层多久?”魏珩往灵泉井走去,木桶绳索在掌心勒出红痕。

  王猛挠了挠头,柏枝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我?整整数月。那会儿总想着硬冲,结果灵力乱窜,反倒伤了气脉。后来跟着药圃长老侍弄灵草,看它们春生夏长、秋枯冬藏,才明白有些坎得等——等灵力像冬雪下的根须,悄悄在土里扎够了深,自然能破芽。”

  魏珩提着灵泉往回走,雪落在肩头,融成细水顺着衣缝往下淌。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藏经阁抄《清心诀》时看到的批注:“炼气九层,层层如阶。七阶观己,八阶观时,九阶观心。”当时不懂“观时”是什么意思,此刻看药圃里被雪盖着的灵草,忽然有些恍惚。

  入秋时,他曾因急于突破,强行催动灵力,结果岔了气,在床上躺了三天。王猛拎着药汤来看他,说:“你看这窗外的梧桐,叶子黄了就该落,非逼着它留在枝上,只会被风撕成碎片。”那时他只当是安慰,此刻摸着凝露草冻得发硬的叶片,倒觉得这话里藏着修行的理。

  夜里练剑时,魏珩特意放慢了速度。月光透过松枝,在剑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陈先生教他写“季”字时,笔锋在废纸上留下的飞白。他忽然想起陈先生说的:“‘季’字有禾有子,禾要经四季才能结果,人要熬过时日才能成器。”

  剑招递出的瞬间,他没再刻意引导灵力,只顺着呼吸的节奏挥剑。第一式“青云出岫”划过夜空时,带起的雪沫竟在空中凝而不散;第二式“松涛贯耳”落下时,丹田处的滞涩感忽然轻了些——就像结冰的河面裂开细缝,有暖水流了出来。

  他就这么练到天明,直到第一缕晨光落在试剑台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收剑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酥麻,低头看时,袖中木牌上的“七”字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模糊的“八”字。

  回住处的路上,魏珩路过丹房外的梅树,发现昨夜还紧闭的花苞,竟有一朵迎着寒风绽开了。花瓣上的雪粒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极了记忆里某个冬日的细碎光点。他站在树下愣了愣,忽然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晨光写下一个“季”字。

  笔尖落纸时,他终于懂了“观时”的意思——不是被动等待,是像守着一季庄稼那样,知道何时该浇水,何时该施肥,何时该忍着性子,等一场雪落,等一场花开。

  王猛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看什么呢?冻傻了?刚长老来药圃,说你气脉稳了,让你别急着筑基,先把八层的底子打牢。”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冒着热气的肉包,“我入宗多年,见过太多八层就急着筑基的,十个里有九个栽在天劫的‘心劫’上。你这性子沉,该懂‘慢’比‘快’金贵。”

  魏珩咬了口肉包,温热的汤汁烫得他舌尖发麻,却也暖得心里发涨。他把写着“季”字的纸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那里还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带着让他踏实的温度。

  从七层到八层,原来不是破了道关,是懂了时节的理。

  魏珩在炼气八层打磨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才在某个冬雪初融的清晨,于药圃的第一株新芽破土时,感知到丹田内的灵力如春水漫堤,悄无声息地漫过炼气九层的关隘。又经三月温养,灵力凝练如琉璃,运转间毫无滞涩,终于触及炼气大圆满的境域。

  他将此事告知王猛时,对方正蹲在丹房外晒药草,闻言手一抖,半簸箕的青黛散在雪地里:“成了?我入宗多年,就没见过你这般稳的!”王猛拍着大腿笑,皱纹里还沾着药渣,“当年我冲到八层就急着抗劫,结果被雷劈得躺了半月,你这性子,天生是修仙的料。”

  魏珩望着廊下被雪压弯的竹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木牌。这一年多来,他每日侍弄灵草、夜练剑法,心境如药圃的土壤般沉静。陈先生教过的那些字总在脑海里浮动,“守”“季”……一笔一画间的道理,他在日复一日的修行里慢慢咂摸,自忖心性早已如精钢,别说心结,便是寻常波澜也难起。

  申请去雷云崖抗雷劫的文书递上去时,宗门的红梅开得正盛。执事翻看他的卷宗,赞道:“炼气大圆满,气脉沉凝,心性稳如老松,此去必能成功。”魏珩躬身谢过,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当这雷劫是修行路上一道寻常关卡。

  王猛却比他紧张百倍,抗劫前一日往他包袱里塞了足有三十张避雷符,还有一小瓶长老亲制的凝神丹:“最后一道雷最是古怪,听说能勾人杂念,你可得当心。”

  魏珩笑着将符纸收好:“王师兄放心,我心中坦荡,何来杂念?”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自入青云宗,除了精进修行,便是侍弄灵草,与王猛谈天,从未有过什么牵缠挂怀之事。那些从先生教的字里悟到的道理,早已融入呼吸,遇事只知沉心,不知何为动摇。

  多日后雷雨崖。

  雷云崖上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魏珩选了块背风的崖壁,按王猛所授布下聚灵阵,三枚上品灵石在阵眼处漾开柔和的光晕。不多时,天空暗沉下来,铅云如墨,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像有无数巨兽在其中蛰伏。

  “我在崖下候着!”王猛的声音被风卷得很远,“有异动就喊我!”

  魏珩颔首,盘膝坐定。他深吸一口气,运转灵力护住周身,目光平静地望向天际——第一道雷劫该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一道紫金雷光如利剑般劈下,直取他头顶。魏珩不慌不忙,祭出一张避雷符。符纸在空中化为金色光盾,与雷光相撞,发出“轰”的巨响。光盾碎裂的瞬间,残余的冲击力撞得他气血微涌,却也让丹田灵力更显凝练,如被锤炼的精铁。

  他心中微定,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划过,像在描摹某个字的轮廓,稳住翻涌的气血。

  第二道雷来得更快,青白色的电光如长鞭扫来,带着摧枯拉朽之势。魏珩不再用符,而是运转《青云剑谱》的心法,将灵力聚于双臂,硬生生接下这一击。雷光穿透衣袖,在手臂上留下细密的焦痕,剧痛袭来时,他却只皱了皱眉——炼气大圆满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瞬间便将痛楚压下,经脉反而因这雷霆之力更显宽阔。

  他心中更稳,看来这雷劫虽烈,却也难不倒自己。

  就在此时,乌云深处忽然翻涌出一道墨黑色的雷光,与前两道截然不同,它没有狂暴的气势,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沉寂,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罩下。

  魏珩心中微动,这便是王师兄说的最后一道雷?他凝神戒备,灵力运转到极致,只待雷光落下便全力相抗。

  那墨色雷光在头顶三丈处凝而不发,像一块浸了夜露的黑铁,沉甸甸压着人的呼吸。魏珩正凝神屏气,猜度这雷劫的路数,那团黑雾突然炸开——没有预想中的雷霆轰鸣,只有无数细碎的墨丝电芒,像初春的冷雨,簌簌落在他周身。

  他下意识抬手格挡,可那些电丝竟穿透护体灵光,径直钻进了他的七窍。

  “唔!”

  识海像是被塞进了一把冰锥,魏珩浑身剧颤,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噗”地喷在雪地上,红得刺眼。灵力瞬间乱作一团,聚灵阵的光晕“咔嚓”裂开细纹——是心魔反噬!

  怎么会?

  他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

  眼前的景象陡然翻转,雷云崖的风雪褪成破庙的霉味,草席上,陈先生正背对着他坐着,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垂在席边,在昏暗中像两截枯木。少年时的自己跪在先生面前,小拳头攥得死紧,声音又脆又亮:“先生,我保证!以后绝不偷东西,一分一毫都不碰别人的!”

  陈先生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却笑得温和:“阿珩记住,人穷不怕,就怕心穷。手脚干净,腰杆才能挺直。”

  “我记住了!”少年用力点头,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把那句承诺刻进了心里。

  魏珩站在破庙的阴影里,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看着那张写满郑重的脸,只觉得喉咙里堵着烧红的炭。

  后来呢?

  后来先生染了风寒,咳得直不起腰,郎中说要生姜煮水驱寒。他兜里揣着帮人劈柴赚的三个铜板,够买一块生姜,可他看着药铺外堆着的柴火,心里却疯长起一个念头:省下这三个铜板,能多买一捆柴,先生就能多烤会儿火了。

  然后,他趁药铺老板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竹筐里抓了块生姜,塞进怀里,像揣着块烙铁,一路狂奔回破庙。

  他用那偷来的生姜,给先生煮了水。

  先生喝下去的当晚,咳得更凶了,脸涨得通红,夜里发起高烧,嘴里反复念着“冷”。他守在旁边哭,却死死咬着牙,没敢说那生姜是偷来的——他怕,怕先生知道他破了誓,怕先生收回那句“阿珩是好孩子”。

  直到先生的手慢慢冷下去,直到最后一口气咽尽,他都没说。

  草席上的先生忽然动了动,少年时的自己还在傻愣愣地跪着,而魏珩站在阴影里,看着先生枯瘦的手指指向墙角的竹筐——那里,还放着他没敢扔掉的生姜皮。

  “阿珩,”先生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抽在心上,“那天的生姜……”

  自己和少年时的自己猛地抬头,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珩看着那副怯懦的模样,看着自己当年如何把那句“我偷了”咽回肚子里,看着先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终于明白——

  他的心魔从来不是先生的死。

  是他跪在先生面前发过的誓,转头就当了耳旁风;是他明明破了诺,却用沉默瞒了先生最后一程;是他亲手用那块偷来的生姜,不仅害死了先生,还玷污了那句“绝不偷东西”的承诺。

  先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少年,早已成了他最不齿的模样。

  “噗——”

  又一口血喷出来,溅在破庙的泥地上。魏珩看着少年时的自己还在拼命摇头,看着先生的眼睛慢慢闭上,只觉得识海像被万千钢针穿刺,痛得他几乎要碎裂。

  原来这才是藏在最深处的心魔。

  不是愧疚于先生的死,是愧疚于自己亲手撕碎了对先生的承诺,还敢用“先生不知”当遮羞布,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头顶的墨色雷光骤然收紧,带着他自己藏了太久的、又烫又沉的罪孽,轰然落下。

  这一次,他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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