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心 第五章 剑与痕

小说:砚心 作者:挥剑斩楼兰 更新时间:2025-08-20 02:31:14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坟头的土渐渐板结,被日晒得泛出浅黄。我蹲在先生坟前,手里攥着根枯枝,在地上画“守”字。

  笔尖划过的地方总留不住痕迹,风一吹就散,像我攥不住的那些日子。先生走后,天总爱变脸,前几日还下着黏糊糊的雨,今天就热得让人发晕,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守”字的最后一笔上,晕开个小小的湿圈。

  怀里的砚台硌着肋骨,是先生咽气前最后塞给我的东西。那天他指节都在抖,却非要把这半块磨得发亮的石头塞进我掌心,指腹在砚池边缘反复摩挲,像在说什么要紧事。我那时候只顾着哭,眼泪糊了满脸,连他最后想说的话都没听清,直到他手垂下去,才发现砚台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忍”字,被常年的墨渍糊得快要看不清。

  “先生,这字又没守住。”我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着坟头喃喃自语,“你以前总说我写字毛躁,笔画站不稳,现在看来,是真的。”

  坟头的草长了半尺高,绿油油的,倒比我有精神。先生说过,草是最能守的东西,烧了来年还长,踩扁了过会儿又直起来,比人强。我用枯枝把草叶拨开,想让先生看得清楚些,却不小心在坟头划了道印子,像“守”字多出来的一撇,看着别扭得很。

  回到破庙时,日头已经偏西了。庙门的插销早就坏了,风一吹就吱呀乱响,像先生咳嗽的声音。我把那扇快散架的木门往回拉了拉,看见墙根的草被我坐得秃了片,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泥,倒像是块天然的写字板。

  先生留下的那捆旧书被雨泡烂了大半,只剩几本线装的字帖还能翻看。纸页皱巴巴的,边角卷得像虾壳,上面的字却还清晰,一笔一划都透着股稳劲。我认得的字不多,只捡着笔画简单的练,“人”“生”“死”“守”,写在庙墙的泥灰上,写满了就用袖子擦掉,再重新写。

  写“人”字时,总觉得撇画太飘,捺画太沉,像个站不稳的醉汉。先生以前握着我的手教过,说“人”字要像两个人互相扶着,一撇一捺得有呼应,可我怎么写都不对,要么撇太直,要么捺太弯,看着就别扭。

  这天傍晚,我正写“生”字,手腕突然一沉。不是累的,是那种带着韧劲的坠感,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枯枝往泥里钻。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蛇,猛地把枯枝往回抽,却看见笔尖划过的地方,泥面正一点点隆起。

  “啥玩意儿?”我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

  只见棵细弱的草芽从“生”字竖画的末端钻出来,顶着层湿土颤巍巍地立着。草茎弯弯的,恰好顺着我写竖画时手腕微顿的弧度在长,连顶端的嫩芽都透着股使劲往上顶的劲,和先生说的“春芽顶冻土”一模一样。

  我愣了半天,伸手想摸摸那草芽,指尖刚要碰到,又猛地缩了回来。这草怎么会偏偏长在字的笔画上?难道是先生在跟我说话?可先生已经埋进土里了,怎么会……

  我捡起枯枝,又在旁边写了个“生”字。这次故意把竖画写得直挺挺的,没按先生说的藏劲。等了半天,泥地里啥动静都没有,连只蚂蚁都没爬过来。

  “奇了怪了。”我挠挠头,看着那棵从字里长出来的草芽,心里头乱糟糟的。先生教我写字时,总说笔画里藏着东西,“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我以前只当是说书先生的胡话,笔画就是笔画,怎么会像云像藤?可眼下这草芽……

  夜风卷着腥味掠过巷口,吹得破庙的木门吱呀乱响。我打了个寒颤,往庙里头缩了缩,把怀里的砚台攥得更紧了。这腥味不对劲,不是烂鱼烂虾的味,是种带着点甜的腥,闻着让人心里发慌。

  瓦碴巷的野狗突然集体噤声了。平时这时候,巷尾的狗窝总吵得像开仗,今天却静得可怕,连平时最横的那只大黄狗都夹着尾巴,从墙头上跳下来,钻回垃圾堆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砰——”

  巷尾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木板门被撞碎了。我吓得一哆嗦,枯枝从手里掉在地上,滚到了庙门口。

  “谁啊?”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只有风刮过巷口的呜呜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扒着庙门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个黑糊糊的影子正贴着墙根滑过来。那影子怪怪的,不像人也不像狗,形状像团融化的墨,边缘却泛着刺目的红,仔细看才发现,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影子外面飘着,正一点点往路边的老槐树上缠。

  那棵老槐树是先生生前最爱待的地方。他总说这树的年轮里藏着字,夏天的时候,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教我认字。我还在树干上刻过先生的名字,被他用戒尺敲了手心,说“树也会疼”。

  可现在,那些红线缠到槐树上,树皮竟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般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惨白的木质,连绿油油的叶子都在瞬间枯成了灰,一片片往下落,像下了场灰雨。

  “别、别伤那树!”我急了,想冲出去把红线扯掉,可脚像被钉在地上似的,怎么都挪不动。那影子太吓人了,黑糊糊的一团,还飘着那么多红丝丝,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我攥紧怀里的砚台,指节都捏得发白了。影子离破庙越来越近,那些飘着的红线扫过墙角的破碗,那只粗瓷大碗“咔嚓”一声裂成了齑粉,断面处还沾着几缕红线,像活的触动着,往碗的碎片里钻。

  “老天爷,这到底是啥啊……”我牙齿打着颤,后背紧紧贴着庙墙,眼睛死死盯着那团黑影。它要是闯进来,我该咋办?我啥本事没有,连只鸡都不敢杀,难不成要被这黑糊糊的东西吃掉?

  就在这时,庙墙上我刚才写的“守”字突然泛起微光。

  不是草芽那种怯生生的亮,是从笔画边缘渗出来的暖黄,像先生点油灯时,灯芯映在砚台里的光。那光顺着泥灰慢慢蔓延,恰好挡在庙门内侧,形成道模糊的屏障,把破庙门口遮得严严实实。

  我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更奇的是,那“守”字宝盖头的弧度,在发光时慢慢舒展着,像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往上抬,把庙门护得更紧了。我忽然想起写这笔画时的感觉——当时心里想着不能让黑影靠近先生的坟,手腕不自觉地就先压后扬,像护着怀里的宝贝,既不能太僵,也不能太松。

  原来那不是凭空的讲究?

  影子飘到了庙门口,却像撞在无形的墙上,猛地顿住了。那些红线探过来,一触到暖黄的光就蜷成了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被烧着的棉线,冒起股黑烟。

  “嗷——”

  黑影里传出一声怪叫,不像人声,倒像猫被踩了尾巴,听得人心里发毛。它在门口徘徊着,像是很忌惮那道光,却又不肯走,黑影里渐渐浮出张模糊的脸,眉眼像被水泡过的纸,五官都晕在一起,只有嘴的位置裂成道诡异的缝,淌出暗红色的液汁,滴在地上,把泥都染成了黑红色。

  “救……救命……”

  那东西突然发出声音,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刺耳得很。可刚喊出两个字,就被道清亮的锐响切断了。

  “锵——”

  是金属相击的声音,像先生以前磨剪刀时的动静,却更脆更亮,听得人心里一震。

  我赶紧往巷口看,只见个穿道袍的女子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她动作快得很,像片叶子似的飘落在地上,落地时带起的风掀飞了满地的枯叶。她手里握着柄剑,剑身亮得晃眼,在昏沉沉的天色里泛着冷光。

  “女、女修士?”我愣住了。瓦碴巷偶尔会过修仙的人,穿着道袍,背着剑,听说能斩妖除魔,只是我以前从没近距离见过,那女子看起来不大,头发用根木簪束着,道袍如月,简似华,脸上带着面纱,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光的星星,死死盯着那团黑影。

  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拦它,那些飘着的红线猛地收紧,像张网般朝女修士罩过去。可她反应更快,手腕一扬,剑光闪过,那张红网“唰”地被劈成了两半,红线断口处冒出黑烟,像被烧着了似的。

  “好家伙!”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这女修士的剑好快!

  女修士没停手,脚尖一点地,人就像被风吹着似的往前飘,剑光在她手里转得像朵花。我盯着她的剑势,忽然愣住了——她旋身时,剑尖划出的弧线,和先生写“圈”字时手腕转动的轨迹分毫不差。

  先生写“圈”字时,总说要“裹而不滞”,手腕转得看似慢,实则每一寸都藏着劲,不能像画圈似的瞎转。以前我不懂,觉得转圈圈哪有那么多讲究,可看这女修士的剑,明明是在劈砍,那弧线却透着股收放自如的巧劲,把黑影往中间逼,和先生说的“笔锋裹劲”一模一样。

  黑影被剑光逼得往后退,发出刺耳的尖啸,突然“噗”地炸开,变成无数个小黑点,往四面八方窜去,像撒了把黑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散成这么多点,怎么抓啊?

  可女修士却不慌,剑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借着反弹的力道旋身,剑身在空中挽出个圆。我看得心头一跳——那圆的起势在左下方,收势在右上方,正是先生说的“活圈”,能聚能散。那些四散的小黑点果然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似的,竟被这道圆光拢了回去,重新聚成一团,只是比刚才稀薄了许多。

  “这、这也行?”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剑是用来劈砍的,怎么还能像写字似的画圈?而且画个圈就能把散开的东西拢回来?

  “孽障,还敢化形。”女修士的声音很清,像碎冰撞玉,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冷。她手腕一沉,剑光突然变得极亮,不再是刚才的灵巧,而是带着股沉甸甸的劲,一笔一划地往黑影上招呼。

  我盯着那剑光的轨迹,忽然认出——是“斩”字!

  横画拦腰截断黑影,竖画直刺核心,最后那笔斜挑,看着轻飘飘的,却带着股“余势不尽”的锐,把黑影里最后一点黑气都挑了出来。这和先生写“斩”字时反复强调的“杀气藏于收锋”一模一样!先生说过,“斩”字最忌虎头蛇尾,收锋那笔要像刀尖挑着东西,看着轻,实则劲全在里面。

  黑影在那瞬间僵住了,身上的红线寸寸断裂,最后“噗”地散成了滩黑灰,被夜风吹得干干净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瘫坐在草堆里,后背全是冷汗,手心也湿乎乎的。这女修士也太厉害了……不对,她的剑怎么会像先生写的字?难道她也认识先生?

  女修士收了剑,转身朝破庙这边看过来。她的目光扫过庙墙,在发光的“守”字上停了停,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又有点疑惑。

  我赶紧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会不会把我也当成妖魔鬼怪斩了?我可没黑影那么厉害,一剑下去肯定成肉泥了。

  “那字……”女修士开口了,声音不算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庙里,“是谁写的?”

  我抱着砚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啥。说我写的?她会不会觉得我也是妖怪?可说不是,这破庙里就我一个人……

  “是、是我……”我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女修士没再说话,一步步朝庙门走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像猫走路似的,可我听着却像踩在自己心头上,每一步都让人发紧。

  庙门被她轻轻推开了,吱呀一声,吓得我猛地往后缩了缩。

  她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手里的剑插回了剑鞘,剑鞘是普通的木头做的,上面缠了圈旧布,看着不像啥宝贝。可刚才那剑光……

  “这字的笔意,你是怎么悟到的?”她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笔、笔意?”我懵了,挠挠头,“啥是笔意?我就……就那么写的啊,想着不能让那黑影进来,手腕就自己动了……”

  我说的是实话。写“守”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能让那黑糊糊的东西靠近先生的坟,握枯枝的手自然而然就那么动了,哪想过什么笔意不笔意的。

  女修士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低头看了看庙墙上的“守”字,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轻轻碰了碰墙上的泥灰,那道暖黄的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在她手腕上绕了圈,又慢慢隐了下去。

  “你师父是谁?”她又问。

  “我师父?”我心里一酸,“我就只有先生,他、他刚走没几天……他不是修士,就是个教我认字的老头。”

  女修士的目光落在我怀里露出的半块砚台上,顿了顿,没再追问。她转身走到庙外,看了看刚才黑影消散的地方,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巷地脉已乱,今夜只是开端。”她留下这句话,声音里带着点凝重,“那东西是影魅,靠吸食生魂活,尤其喜欢啃噬有执念的人。你若不想死,就早点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就往巷口走,脚步轻快得很,道袍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先生写撇画时的弧度。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眼庙墙上的“守”字,忽然轻轻叩了叩剑柄,那节奏,像先生写完字后敲砚台的轻响。

  “字里藏的东西,好好悟。”

  话音落,她人已经走出老远,剑光一闪,就消失在巷口的夜色里了。

  庙墙上的“守”字渐渐暗下去,暖黄的光一点点隐回泥灰里,最后只剩下歪歪扭扭的笔画,看着和普通的字没啥两样。可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亮了。

  原来先生教的不只是写字,是藏在笔画里的道理。原来那女修士的剑里,也藏着同样的道理。

  我捡起地上的枯枝,在泥地里又写了个“剑”字。这次没再抖,落笔时想起女修士的剑势,收锋时念着先生的话,笔画落在泥里,竟透出点微微的沉劲,风过而不散。

  “先生,”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好想你。”

  怀里的砚台忽然热了一下,像先生以前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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