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青崖、谢姑娘、水生,你们辛苦了。”

  “这次押运粮草,为我七村解了燃眉之急,立了大功,大伙儿搭把手,先把粮车引到村北新仓那边,明日就去镇上缴粮!”

  “是!”

  陈大山和村中青壮立刻应声,纷纷上前引导车夫,吆喝着指挥牛车转向村北。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车轮声、人声、牛马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忙碌而踏实的烟火气。

  沉甸甸的粮车驶向仓库,卸下了压在陈家心头多日的那座名为秋税的大山。

  新生的陈临风似乎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在母亲怀里扭了扭。

  发出几声咿呀的轻哼,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喧闹而充满生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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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陈守耕便亲自押着足额的粮车。

  带着陈大山、陈青崖、和几个村中青壮,浩浩荡荡前往临海镇巡检司衙门。

  粮车入镇,引来不少侧目。

  当沉甸甸的粮袋在巡检司粮仓前卸下,税吏们起初还带着几分倨傲。

  待开袋验看,发现竟是颗粒饱满、品质上乘的陈粮。

  远超往年七村甚至许多富庶村庄上缴的秋粮品质时,脸上都露出了难掩的惊讶。

  称量、入册、盖印,流程走得异常顺畅。

  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

  陈守耕走出巡检司大门时,迎着深秋微冷的阳光,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大半。

  恰逢陈临风满月之喜,又逢秋税圆满解决,双喜临门。

  陈守耕心中畅快,决定在家中小小庆祝一番。

  满月宴并未大操大办。

  只请了村里几位老人和李夫子一家。

  堂屋中央摆开一张八仙桌,上面铺着崭新的红布。

  柳儿抱着裹在喜庆红襁褓里的陈临风。

  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按照渔阳村的旧俗,也寄托着长辈的期盼。

  陈守耕精心准备了几样寓意吉祥的小物件,摆放在红布之上,让小家伙抓周。

  红布之上,依次摆放着:

  一串乌黑油亮的佛珠。

  一支符笔。

  一穗饱满的金黄青玉禾。

  一方乡长的铜印。

  一把桃木小剑。

  一方小小的石药杵。

  一小块下品灵石。

  一本《千字文》册子。

  一方小小的木制官印。

  众人围在桌边,目光都聚焦在小小的陈临风身上。

  柳儿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将儿子的小手放在红布边缘。

  小临风被眼前色彩鲜艳的物件吸引,小手无意识地挥动着。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串乌黑发亮的佛珠上,似乎被那圆润的光泽所吸引。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那串佛珠。

  “好,好兆头!”

  李夫子忍不住轻赞出声。

  仙缘深厚,福寿绵长,谁不乐见?

  然而,就在众人脸上刚浮起笑容时.

  小临风的小眉头却微微蹙起,仿佛对那冰凉的触感和束缚感感到不适。

  他小手用力一甩,竟将那串象征着仙缘福慧的佛珠。

  “啪嗒”一声,毫不留恋地丢回了红布上。

  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就在这时,小临风的目光被旁边那柄小小的桃木剑吸引了。

  剑身虽小,却自有一股挺直的锐气。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这次不再是抓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攫取。

  握住了,便再不肯松手。

  他用力地将小木剑往自己怀里拽,小胳膊紧紧抱着,仿佛那是他生来就该拥有的东西。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陈守耕脸上的表情从错愕慢慢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看着孙子紧紧抱着那柄小木剑,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那专注而执拗的小模样,与平日里的懵懂截然不同。

  堂屋内一片寂静,唯有小临风抱着木剑发出的轻微咿呀声。

  陈星河的目光落在侄子紧握木剑的小手上,又缓缓移开。

  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幽深难测。

  谢慕鱼抱着手臂站在稍远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

  “呵,佛珠弃如敝履,木剑视若性命……这小家伙,倒是个天生的杀胚……”

  陈青崖挠挠头,看看小侄子,又看看大哥,憨憨地笑了。

  “嘿,这小子,力气还不小,像我,以后肯定是个练功的好苗子!”

  柳儿看着怀中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温柔。

  无论儿子选择什么路,她都会守护他。

  陈守耕最终打破了沉默,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中带着一种释然和决断。

  “好,抓得好,我陈家的男儿,就该有这份握剑的胆气,佛珠虽好,是缘法,但剑在手中,是担当,是守护,临风,好样的!”

  他端起酒杯,朗声道:“今日双喜临门,秋税已缴,临风满月,抓周得剑,寓意我陈家男儿当砥砺锋芒,来,大家满饮此杯,为我孙儿贺,为我陈家贺。”

  “贺小临风满月!”

  “贺陈家双喜临门!”

  众人纷纷举杯,堂屋内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之前的微妙一扫而空,只剩下对新生代的期许和对家族未来的畅想。

  酒宴的喧闹声在冬夜中回荡,油灯的光晕温暖了每一个角落。

  陈临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那柄小小的桃木剑,依旧被他牢牢攥在手心,仿佛已与他融为一体。

  夜渐深,宾客散去。

  陈守耕独自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默默抽着旱烟。

  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庞。

  他望着院中柿树光秃的枝桠指向的深邃夜空,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孙子抓周时那木剑被攥紧的细微声响。

  以及谢慕鱼那句低语。

  “天生的杀胚……”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烟雾缓缓吐出,在清冷的空气中缭绕不散。

  良久,他轻轻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似是忧虑,又似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也罢……这世道,温良恭俭让,活不下去,有这份握剑的狠劲和执着……或许,才是老天爷给我陈家,最大的恩赐。”

  他站起身,佝偻却坚实的背影慢慢融入了屋内的灯光里。

  院中,只余下寒流在池塘边守护的低沉呼吸。

  以及玄水新生的碧水灵罩在夜色下泛起的微不可察的淡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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