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清华园,挹海堂。

  炭火烧得挺旺,崇祯穿着素色常服,坐在主位。他面前的御案上,摊着一份沾着雪泥、边角磨损的急报。

  堂下,内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还有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锜等一帮勋贵,屏着气,垂手站着。

  “徐应元。”崇祯声音不高。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徐应元赶紧上前。

  “念。”

  “是。”徐应元吸了口气,拿起那份急报,清了清嗓子:

  “臣魏忠贤、朱之冯、侯世禄,顿首百拜,谨奏陛下:腊月二十六日夜,臣等趁雪大敌人松懈,亲率敢死队,加上宣府镇精锐,出城夜袭插汉部虎墩兔汗大营!托陛下洪福,将士拼命,一举破敌......”

  徐应元的声音在堂里响着,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

  “这一仗,砍了真鞑子脑袋八百多个,用生石灰封好了!缴获虎墩兔汗的金顶大帐一顶,金箭令信几样!缴获无主战马八百多匹!烧掉敌营帐一千五百多顶!虎墩兔汗吓得跑到别的营去了,他围城的大军往北退了二十里!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点:“不过那鞑子头儿好像不死心,他手下虽然退了,还在长城里边赖着,没跑远。臣等已经严加戒备,绝不敢辜负圣恩!请陛下明鉴!”

  念完,徐应元躬着身把奏疏放回御案,退回去。

  堂里死静。

  八百多真鞑子脑袋!金顶大帐!金箭令信!烧了一千五百顶营帐!逼退敌人二十里!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功劳!是那个……那个权阉魏忠贤干的?

  黄立极、施凤来几个阁老互相看看,脸上全是“这不可能”。孙承宗花白的眉毛拧着,眼神闪烁,飞快地盘算着。勋贵那边,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锜等人也傻了眼,只有成国公朱纯臣,那张胖脸“唰”地没了血色,变得惨白,额角青筋直跳。

  “哈哈!哈哈哈!”

  崇祯突然大笑起来,打破了寂静。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御案后走了两步。

  “好!好一个魏忠贤!好一个朱之冯!好一个侯世禄!”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真没想到啊!朕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督粮道的魏公公,也能披甲上阵,在阵前杀敌立功!”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有点荒唐的念头: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被当太监耽误了的将才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却像鹰一样,死死盯住了勋贵队列最前面——朱纯臣的脸。

  朱纯臣只觉得那目光像冰锥子,扎得他浑身发冷。他拼命想挤出点“惊喜”的笑,结果比哭还难看。

  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完了!全完了!魏阉不仅没死在兵变里,没被虎墩兔汗宰了,居然还打了这么大个胜仗!就算那八百脑袋有水分,夺金帐也是假的,可虎墩兔汗退兵二十里总是真的吧?宣府解围了!

  魏忠贤打了胜仗,就证明自己是条又忠心又好用的老狗!而他朱纯臣,已经把魏忠贤往死里得罪了!魏忠贤……那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崇祯把朱纯臣的怂样全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他踱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冷硬:

  “成国公。”

  朱纯臣浑身一哆嗦,慌忙出列,“扑通”跪倒:“臣……臣在!”

  “前些天,魏公公还有份密奏送到朕这儿。”崇祯声音平平淡淡,像在拉家常,“他说,他从通州粮仓提的那五万石麦子,运到宣府开袋一看,竟有一多半是麸皮!就是这些麸皮,差点让宣府镇的兵闹哗变!”

  他停了下,目光如电,盯着朱纯臣低着的脑袋:“朱卿,你知不知道,这批麦子……是谁家‘捐’给朝廷的?”

  “嗡……”

  朱纯臣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响,眼前发黑!

  魏忠贤的报复来了!

  他之前的如意算盘——煽动兵变,逼走或弄死魏忠贤,再以“救火”姿态收拾残局,私下跟蒙古讲和捞功劳——这下全完了。

  魏忠贤不但没垮,还打退了虎墩兔汗,而他朱纯臣,成了提供烂军粮、差点酿成大祸的罪魁祸首!

  冷汗瞬间湿透了朱纯臣的内衫,他肥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趴在地上的手死死抠着冰凉的地砖缝。

  “陛……陛下……”朱纯臣的声音干哑,带着哭腔,“臣……臣惶恐!这事……这事臣一定严查!查到底!一定给陛下,给宣府将士一个交代!”

  “交代?”崇祯心想,“朕不是没给你机会啊,成国公。还严查?你现在该做的,是认罪!是交议罪银!是献赎罪田!”

  崇祯不再看朱纯臣,目光扫过群臣,声音恢复了平静:“朕,已经让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兵部侍郎李邦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朱纯臣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张之极明显“投了”;李邦华是东林干将,铁面无私;田尔耕……那是锦衣卫的活阎王!以前还是魏忠贤的爪牙!他完了……成国公府完了……

  他几乎瘫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在地砖上。

  崇祯敲打完这个勋贵头子,话头一转,又回到了宣府军务上。

  “诸位爱卿,”崇祯声音带着点探究,“你们知道,魏公公在宣府,是怎么转危为安,反败为胜的吗?”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吭声。

  崇祯自问自答,语气有点感慨:“他是被逼急了!被宣府镇的哗变和虎墩兔汗的大军逼到了绝路!他干了件……朕都没想到的事!”

  他停了下,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他带着净军,抄了宣府城里几家通敌晋商的宅子!抄出来几十万两现银!然后,他就把这些银子,堆在城头,当着几万饿兵的面,实打实地发饷!放赏!”

  崇祯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点赞叹:“那些聚在城下,眼看就要炸营的兵,手里一拿到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就亮了!身上就有劲了!这银子,比什么大道理都管用!硬生生把一群快饿疯了的溃兵,变成了敢跟鞑子拼命的虎狼!”

  他长长吐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有点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魏忠贤……果然有一套啊!朕在这方面……都不如他!”

  崇祯随即猛地一挥手,“退朝!”

  “臣等告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行礼,鱼贯退出挹海堂。朱纯臣几乎是被人架着,跌跌撞撞地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看着大臣们消失在门外,崇祯脸上的感慨瞬间没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徐应元。”

  “奴婢在!”

  “派人,”崇祯声音冰冷,“盯着朱纯臣。别偷偷摸摸盯,要明着盯!让他知道,朕在看着他。另外……”他眼中寒光一闪,“也要布置暗哨。等他……忍不住要跑的时候,再跟上去,看他往哪跑?”

  对朱纯臣会跑路这事,崇祯很有把握,上一世,他可是“三十年的老反贪”,经验足得很!

  崇祯现在不马上抓朱纯臣,是因为……他这次不仅要抓朱纯臣的“贪”,还要抓他的“逆”!

  朱纯臣一逃,就是畏罪潜逃,如果往北跑,就能扣上叛逃的罪名,而他不论跑到谁的羽翼下,就能牵连出一大片......

  “奴婢明白!”徐应元心里一紧,躬身领命。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滦河上游支流,宽河河谷。

  腊月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人脸上就是一阵生疼。宽河冻得梆硬,冰面像铁板。

  一座新造的木堡,孤零零立在河谷中间,卡在从大宁通往蓟镇长城腹地的大路上。这就是孙祖寿奉旨出塞扫荡后,在宽河边修的前线堡垒——宽河堡。

  堡墙全用粗大的松木垒成,差不多两丈高。一面靠着冻住的宽河,借陡峭的河岸当屏障。另外三面,挖了深壕,沟底插满削尖的木桩。堡墙上,隔一段就开着炮孔和铳眼。堡中间,立着座更高的望楼,四周还有几座箭塔。

  清晨,天灰蒙蒙的。堡里飘起几缕炊烟,很快被寒风吹散。

  千总李居正,一个三十出头、面相精悍的汉子,正带着几个亲兵在堡墙上巡查。他穿着御赐的棉甲,腰里挂着块显眼的鎏金腰牌——那是御前侍卫的牌子!

  “都精神点!”李居正的声音在风里有点哑,“快过年了,鞑子说不定会来打草谷!各处铳眼、炮位再查一遍!瞭望哨一刻也不能松!”

  “是!总爷!”手下军士齐声应道。

  李居正走到一处对着河谷上游的铳眼旁,眯眼往外看。冻住的河面伸向远方,两岸是白茫茫的雪和黑黢黢的松林,死静。

  这安静,让他心里有点不踏实。孙军门还在滦河那边建了堡,两堡能互相照应,但离得远。这宽河堡孤悬塞外,就是个前哨,兵就几百号,要是真有大股鞑子来……

  他正想着,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猛地撕破了河谷的宁静!

  声音是从上游来的!

  李居正心里一紧,猛地扑到垛口边,手搭凉棚使劲望。

  只见宽河上游的冰面上,几个小黑点正没命地朝木堡方向狂奔!

  是夜不收!他昨晚派出去巡哨的夜不收!

  看那逃命的架势……

  李居正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戒备!全体戒备!有敌情!”他嘶声大吼。

  堡墙上瞬间乱了。军士们扑向各自的位置,铳手开始装药,炮手掀开炮衣,紧张地调着火炮角度。

  那几个黑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马上骑士伏低的身子和他们拼命抽打马屁股的动作。他们就是在逃命!

  终于,最前面一骑冲到堡门下。堡门早开了一道缝。

  “鞑子!鞑子来啦!!”马上的夜不收用尽全力嘶喊,话没说完,他身子猛地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冻硬的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他背上赫然插着两支还在颤的箭!血已经浸透了后背的棉甲。

  “快!抬进来!”李居正一边吼,一边死死盯着夜不收逃来的方向。

  河谷上游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骑影,像潮水漫过冰封的河面,朝着小小的宽河堡,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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