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胁着城池燃烧的焦糊味和隐约的惨嚎,如同鬼魅般呜咽,鞭挞着每个逃亡者的神经。

  唐骁浑身浴血,铁甲上遍布刀痕箭创,冰冷的金属摩擦着内里早已被汗血浸透的衣衫。

  手中的长枪,缨穗早已被血块板结成暗红的一团,唯有枪尖在微弱的星月下,不时闪过一点寒光。

  唐骁环顾左右,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百姓,拖家带口,步履蹒跚,人群中不断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身旁,是仅存的一百多名残兵,个个带伤,脸上交织着疲惫、悲怆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

  韩从肩头的伤简单捆扎后依旧渗着血,刘仲额角的伤口结了一层暗红的痂,王铁石搀扶着伤势不轻的李茂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整个队伍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黑暗的荒野中艰难蠕动,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快!再快一点!进了山就安全了!”

  唐骁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断催促着。

  他知道,现在的每一息停顿,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并且迅速变得清晰、密集,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马蹄声!是鞑子的追兵!”

  负责断后警戒的韩从脸色剧变,厉声嘶吼。

  恐慌如瘟疫般在百姓中炸开,哭喊惊叫声响作一团,队伍顿时大乱,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完了……鞑子追来了……”

  “跑不掉了……我们死定了……”

  唐骁心头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阿济格果然不肯放过他们这支从他嘴边溜走的“肥肉”!

  唐骁猛地转身,跃上一块稍高的土坡,极目远眺。

  只见黑暗的地平线上,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正快速蜿蜒而来,马蹄声轰鸣,听声势,至少有上百精骑!

  绝不能让他们追上!

  被骑兵在旷野追上,这两千多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闭嘴!想活命的就听令!”

  唐骁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哭喊惊叫,混乱的队伍为之一静,无数双惊恐又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睛看向他。

  “韩从!刘仲!”

  唐骁语速极快,命令清晰冷冽:“带上所有还能拿得动刀枪的弟兄,再去百姓里召集敢拼命的青壮!”

  “在前方那道土坎和那片灌木设防,弓箭、长枪顶在前面!给我拖住他们!”

  “是!骁爷!”

  韩从、刘仲毫不犹豫,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嘶吼着召集人手。

  “王铁石!李茂生!”

  唐骁目光扫过两人:“组织老弱妇孺,全力向山里跑!”

  “不要停!不要回头!”

  “骁爷,我还能战!”

  李茂生挣扎着想留下。

  “这是军令!”

  唐骁眼神如刀:“保护好乡亲,就是大功!走!”

  王铁石重重点头,用力搀扶住李茂生:“骁爷放心,只要我俩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百姓出事!”

  说完,大声呼喝着,催促百姓向前。

  唐骁最后看向身边仅存的十余名经历了北门血战和一路冲杀出来的原部下,他们的眼神虽然疲惫,却充满了决死的战意。

  “兄弟们!”

  唐骁长枪顿地,声音沉凝:“怕不怕死?”

  “跟着骁爷,不怕!”

  众人低吼回应,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随我断后!让鞑子看看,咱保安州爷们的血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杀!杀!”

  唐骁一马当先,率领这十余人反向冲锋,迎向那滚滚而来的铁骑洪流!

  他没有选择硬撼骑兵冲锋的正面,而是迅速利用地形,抢占了一处狭窄的土路拐角,两侧是难以纵马的坡地,迫使敌军骑兵无法完全展开。

  唐骁低喝一声:“弓手!就位!听我号令!”

  队伍里仅存的五名还有箭矢的弓手立刻张弓搭箭,呼吸粗重。

  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贴地滚雷,越来越近,地面上的小石子都在轻微跳动。鞑子骑兵狰狞的面容在火把下依稀可见,他们发出嗜血的嚎叫,似乎已经看到了屠杀的盛宴。

  “放箭!射马!”

  就在骑兵先锋冲入三十步内的瞬间,唐骁厉声下令。

  “咻咻咻!”

  五六支箭矢带着复仇的怒火射出。

  仓促之下准头有限,但仍有两三匹战马悲嘶着翻滚倒地,引发了小范围的混乱,稍稍阻滞了骑兵的冲势。

  “长枪!顶住!”

  唐骁怒吼,亲自擎起长枪,站在了最前方。

  下一刻,骑兵的洪流狠狠撞上了这小小的阻击阵地!

  “砰!咔嚓!”

  剧烈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惨叫声瞬间爆发!

  唐骁如同磐石,长枪化作毒龙,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匹冲锋战马的脖颈,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臂剧震,虎口迸裂,但他寸步不退!

  战马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死!”

  唐骁看也不看,反手一枪抽碎另一名试图从侧翼砍杀过来的鞑子骑兵的脸颊!

  他身边的弟兄们同样死战不退。长枪拼命向前捅刺,刀盾手用身体死死顶住冲击。

  一名乡勇刚刚用长矛刺穿一名骑兵的大腿,自己就被另一名骑兵的马刀削去了半个头颅,鲜血脑浆喷溅!

  “狗鞑子!我日你祖宗!”

  另一名士兵狂吼着抱住一名落马鞑子的腰,一口咬在对方的喉咙上,两人翻滚着同归于尽!

  这十余人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在抵挡钢铁洪流!

  唐骁眼睛彻底红了,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倒下。

  那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兵,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涌动,长枪舞动如风,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点、刺、扫、砸!

  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鞑子骑兵或人仰马翻,或溅血殒命!

  他专门寻找敌军中的头目模样的人斩杀,一名穿着镶白棉甲、大声呼喝的骁骑校被他隔着人群一枪掷出,精准地钉穿了咽喉!

  主将如此悍勇,极大地鼓舞了残存的断后士兵。

  韩从、刘仲也在前方土坎处拼死阻击,使得唐骁这边的压力稍减。

  混战中,另一名格外凶悍的骁骑校盯上了唐骁,挥舞着狼牙棒砸翻两名明军士兵,直扑而来!

  “南蛮!受死!”

  唐骁刚格开两把马刀,见状毫不畏惧,挺枪迎上。

  狼牙棒势大力沉,砸在枪杆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唐骁借力卸力,身形一矮,长枪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对方小腹!

  那骁骑校也是悍勇,竟用狼牙棒的手柄格挡,同时一脚踹向唐骁。

  唐骁闪身避开,枪尖顺势上撩,划过对方的臂甲,带出一溜火星。

  两人电光火石间交手数合,唐骁抓住对方狼牙棒回收的空档,一个迅猛的突进,枪尖如同闪电般刺入对方因为发力而微微张开的铁盔面甲缝隙!

  “呃……”

  骁骑校动作一滞,不敢置信地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喷涌而出,重重倒地。

  两名骁骑校被杀,追兵的攻势明显一滞,加上地形不利,夜色深沉,他们丢下二十多具人马尸体,终于不甘地后撤了一段距离,远远逡巡着,似乎想寻找新的攻击路径。

  唐骁拄着枪,剧烈喘息着,汗水和敌人的血水混在一起,从他刚毅的脸颊滑落。

  清点身边,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六七人,个个带伤。

  “骁爷……”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唐骁低头,看到一名腹部被划开、肠子都快流出来的年轻乡勇,正是训练时格外刻苦的那个小队正。

  他抓住唐骁的裤脚,眼神涣散,却满是恳求:“骁...骁爷,小...小的...没有给...给您丢脸......”

  话未说完,手已无力垂下。

  唐骁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目光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轻轻合上乡勇的双眼,低声道:“兄弟,你是我麾下最勇的兵......”

  此时,韩从、刘仲那边也击退了试探性进攻,伤亡不小,但主力尚存。

  追兵暂时退却,不敢再轻易上前。

  “走!追上大队!”

  唐骁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残存的断后人员,迅速脱离接触,追赶前方的逃难队伍。

  直到天色微明,身后再也看不到追兵的火把,队伍才在一片相对隐蔽的背风洼地停了下来。

  人人精疲力尽,几乎瘫倒在地。

  清点人数,昨夜断后和阻击,又损失了三十多名弟兄,只侥幸缴获了六匹战马,其中两匹还带着伤。

  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压抑的哭泣声在百姓中蔓延。

  唐骁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左臂上一道被马刀划开的口子,虽然不深,但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

  萧云烟一直强撑着跟在队伍里,此刻见到唐骁停下,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她发髻散乱,脸上沾满烟灰泪痕,原本明亮的美眸此刻红肿不堪,写满了惊恐和后怕。

  “爷!”

  她声音颤抖得厉害,看到唐骁手臂上的伤,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你受伤了!”

  萧云烟心急如焚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想要找东西包扎,却发现自己的衣裙早已破损不堪。

  她毫不犹豫地撕下内裙相对干净的里衬,又从不知哪个乡亲那里讨要来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为唐骁清洗伤口。

  萧云烟的动作极其轻柔,冰凉的指尖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温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唐骁的手臂上,混着血水化开。

  “我没事,皮外伤,别怕。”

  唐骁抬起另一只相对干净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腕。

  萧云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刚毅面容上新增的伤痕和深重的倦色,心尖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她反手紧紧握住唐骁的大手,哽咽道:“爷若有事……妾身……妾身绝不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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