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六楼西侧的窗户,斜斜地切进信息科办公室,屋子里摆着三套深棕色的实木桌椅,右侧靠窗的一套空着,桌面擦得锃亮,只放着一个印着“龙城大学图书馆”字样的搪瓷杯;安河桥坐在最外面这套,背对着门,椅背上搭着件灰色的薄羊毛衫,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

  陈秋铭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这显然是个长期闲置的工位。他刚坐下时,手指无意间碰到桌沿,还沾到点灰尘。

  “安老师,您今天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啊?”陈秋铭把手机放在桌角,屏幕朝下——这是他在机关养成的习惯,怕工作消息打扰谈话,又怕错过重要的事。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安河桥面前的紫砂茶壶上,那壶比上次见时多了道细微的茶渍,显然是常用的物件。

  安河桥正用茶针拨着壶盖,动作比上次慢了些,指节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带着点温和的歉意:“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上周我以前带的学生从外地回来,给我带了罐好茶。想着你上次说喜欢喝茶,就请你过来一起尝尝。”说着,他伸手从桌下拎出个深褐色的陶罐,罐身刻着浅淡的竹纹,盖子是用原色竹片做的,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他拧开竹盖时,动作格外轻,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茶叶。一股淡淡的甜香立刻飘了出来,不是普通红茶的浓烈,而是带着点清润的草木气。“这是祁门红,明前的。”安河桥用小勺舀了些茶叶放进盖碗,茶叶条索紧实,呈乌润的红褐色,“那学生现在在新州下面的茶乡挂职,特意去茶山上采了鲜叶,找老茶农做的,用陶罐封着带回来的,说比市面上卖的醇。”

  沸水冲进盖碗的瞬间,茶香猛地浓了起来,白雾裹着蜜香飘到陈秋铭鼻尖。安河桥拿着盖碗轻轻晃了晃,倒掉洗茶的水,再注满沸水,盖上盖子时还特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那钟是老式的石英钟,表盘有些发黄,指针走起来“咔哒咔哒”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尝尝。”安河桥把一个青花小杯推到陈秋铭面前,茶汤呈透亮的橙红色,在杯底晃了晃,还能看到细小的茶毫。

  陈秋铭端起杯子,先凑到鼻尖闻了闻,蜜香里混着点兰花香,很清爽。入口时不涩,先是淡淡的甜,咽下去后喉咙里泛起一阵回甘,连带着胸腔都觉得暖烘烘的。他忍不住点头:“这可是好茶啊!比我以前在新州机关里喝的特级红茶还醇,咽下去之后嘴里还有香味,不挂喉。”

  安河桥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更舒展了,自己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你喜欢就好。那学生说这茶耐泡,能冲个五六次。”他说着,又拿起那个陶罐,“你要是喜欢,这里还有小半罐,你带回去。平时备课累了,泡一杯,解乏。”

  陈秋铭看着那陶罐,心里更确定安河桥有事——上次见面就知道,安河桥是个实在人,不会平白无故送这么贵重的茶。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杯沿轻轻划了圈,语气带着点打趣:“安老师,您就别绕弯子了。您要是没事,肯定不会特意让我跑一趟六楼。咱们都是直性子,有话您就说,能帮的我肯定帮。”

  安河桥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手指挠了挠鬓角的白发:“还是瞒不过你。”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坐直,语气也认真了些,“其实是这么回事——给我带茶的这个学生,当年是我带的,毕业之后考到新州的市直机关工作了。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想入党,可他对流程一点都不懂,不知道该找哪个部门,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材料。”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我这几年在图书馆,跟外面的机关接触少了,尤其是新州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你以前在新州待过,肯定懂这些门道。所以想着问问你,能不能给指条路,别让孩子走弯路。”

  陈秋铭一听,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多难的事。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在通讯录里翻找:“这样啊,好办。我给你发个账号,你让他加一下。这个人叫雷庆,是新州市委组织部的专职组织员,专门管全市的党员发展工作。我以前跟他一起参加过多次巡检工作,关系特别好,他为人特别实在,不会摆架子。”

  他找到雷庆的账号,转发给安河桥,还特意备注了“雷庆,新州组织部”。“你让你学生加他的时候,就说‘龙城陈秋铭老师介绍的’,他一准儿会认真帮着解答。从入党申请怎么写,到培养联系人怎么找,再到政审要注意什么,他都门儿清——新州全市的入党流程,都是他在统筹,比谁都懂。”

  安河桥赶紧拿起手机,点开陈秋铭发来的消息,小心翼翼地存下雷庆的账号,嘴里连连道谢:“这样啊!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秋铭!这孩子为了入党的事,跟我念叨了好几次,我都没敢瞎出主意,怕耽误他。你这么一说,可真是解决大问题了!”他说着,又给陈秋铭续了杯茶,茶汤比刚才浅了点,但香味更淡了些,多了几分清甜。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带起一阵风。陈秋铭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女人快步走进来,帆布包“咚”地砸在靠门那套桌椅的桌角,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起来四十出头,身材偏瘦,但肩膀很宽,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人——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步伐又快又稳,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儿。身上穿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沾着片黄褐的菜汤渍,像是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不小心溅上的,她自己也没在意,还在扯着衬衫下摆,想把褶皱捋平。

  “河桥,给我倒杯凉白开,渴死了。”女人的声音洪亮,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喊过话。她一边说,一边拉开陈秋铭对面的椅子坐下,帆布包随手塞到桌下,腿还轻轻晃了晃,显得坐不住。

  安河桥无奈地笑了笑,起身从饮水机接了杯凉水递过去:“跟你说过多少次,走路慢着点,别跟赶火车似的。”他转头对陈秋铭介绍,“秋铭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炬老师。”

  陈秋铭连忙点头:“李老师好。”他注意到李炬的帆布包上印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字样,边角都磨白了,想来是以前当老师时用的教具包。

  李炬接过水杯,仰头喝了大半杯,才喘匀气,摆了摆手:“你好你好。”她的目光扫过陈秋铭,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莫名的亲切感,像是在看熟人。

  “李炬老师原来是马克思主义学院的公共课教师,这学期刚调过来当馆员的。”安河桥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缓和的意思。

  李炬却“嗤”了一声,放下水杯,手指点了点桌面:“河桥,你别美化了。什么‘调过来’啊,我就是被发配过来的。”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自嘲,但眼神却很亮,没有一点委屈的样子。

  陈秋铭愣了一下:“发配?”他有点意外——马院的公共课教师虽然辛苦,但毕竟是教学岗,怎么会突然调到图书馆当馆员?

  “可不是嘛!”李炬拿起桌上的搪瓷杯,转了个圈,杯底的茶垢清晰可见,“不就因为我这口无遮拦的性格,什么事都喜欢较真,得罪了领导呗。所以就直接给我调到图书馆信息科,美其名曰‘协助图书分类工作’,其实就是把我闲置起来呗。”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陈秋铭能听出话里的委屈——哪个老师不想在讲台上讲课,尤其是能直言不讳的人,往往对教学更上心。安河桥在旁边笑了笑,打圆场:“别这么说,咱们信息科也挺好,安安静静的,不用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会。对了,秋铭,我叫她‘二哥’,你别介意。”

  陈秋铭更愣了:“二哥?”

  “嗨,还不是因为我这性格。”李炬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话嗓门大,做事不拖泥带水,以前马院的同事都说我‘比男老师还冲’,河桥索性就叫我‘二哥’了,听着亲切。”她顿了顿,看着陈秋铭,眼神里多了点欣赏,“陈秋铭啊,我知道你。你在学校可是有名的‘硬骨头’——敢跟潘禹会对着干,还帮学生平反处分,不是和我一样吗,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

  陈秋铭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李老师过奖了,所传不虚罢了。我就是觉得,做老师的,总得为学生着想,不能看着不合理的事不管。”

  “你这话我爱听!”李炬一拍桌子,声音有点大,吓得安河桥赶紧示意她小声点,“但我得提醒你,秋铭,你也别太刚。咱们学校这地方,看着是教书育人的地儿,其实弯弯绕也多。说不定哪天你得罪了哪个领导,就也被调过来了,没准就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呢——正好没人用。”她指了指陈秋铭身后的空工位,“你看看我和河桥,不都是这样吗?他以前在法律系多风光,还不是因为跟朱构对着干,被调到图书馆来了?现在朱构回学校管纪委了。”

  安河桥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李炬才没继续说下去。陈秋铭却心里一动——他早就好奇安河桥为什么离开法律系,现在听李炬这么说,更确定里面有故事。但他没追问,只是笑了笑:“要真有那么一天也好。我跟您二位在一个办公室,天天喝着安老师的好茶,听李老师您说趣事,感觉肯定不缺少欢乐。”

  “你这小子,嘴还挺甜。”李炬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细纹也露了出来,“对了,秋铭,你带的是法律四班吧?那个班跟我还有点渊源呢。”

  陈秋铭一愣:“是吗?什么渊源?”他想起四班以前的班主任是温宜,后来换成自己,怎么会跟马院的李炬有关系?

  “他们大一的时候,我带过他们的《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李炬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像是在回忆,“那时候四班就有点乱,温宜管得太严,又偏着穆双双,班里好多学生都有意见。你知道温宜后来被举报,撤了班主任的事情吧?”

  陈秋铭点头:“知道,是王刚牵头,班里学生一起递的材料。”

  “嗨,那其实是我给王刚提的建议。”李炬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当时方圆圆因为被穆双双欺负,哭着找我诉过苦,说温老师不仅不管,还说她‘事多’。我就跟王刚说,要举报就得有实据,别光靠嘴说——把温宜偏向穆双双的处分记录、找学生谈话时的录音、还有方圆圆被冤枉的证据都整理好,直接递到校纪委,别跟系里绕圈子,系里护短。”

  陈秋铭这才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觉得,以王刚的性格,虽然敢冲敢闯,但未必能想到这么周全的举报方式,原来是有李炬在背后指点。他心里对李炬多了几分敬佩:“原来如此,我就说学生们怎么能想到这么细致的办法,原来是有您在帮着出主意。”

  “我就是看不惯欺负学生的事。”李炬摆了摆手,刚想再说点什么,陈秋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翁斯桐”的名字,陈秋铭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系里有急事。他赶紧接起,语气尽量平静:“喂,小翁?”

  “铭哥!你在哪儿呢?”翁斯桐的声音带着点急,背景里还能听到办公室的嘈杂声,“系里这边要开紧急会议,潘主任说要确定宿舍调整的最后安排,让你赶紧过来一下!”

  “我在图书馆这边,有点业务沟通。”陈秋铭看了眼安河桥和李炬,压低声音,“我这就过去,你跟潘主任说一声,稍微等我一下,十分钟就能到。”

  挂了电话,陈秋铭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安老师,李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系里有急事,我得先走了。今天谢谢您的好茶,改天我再过来跟您二位聊天。”

  “去吧去吧,工作要紧。”安河桥也站起身,帮他递过手机,“别太急,路上注意安全。”

  李炬却笑着摆摆手:“秋铭,信我的,早晚有你常住这里的时候!到时候我给你带我妈做的酱菜,配着河桥的红茶,比食堂的盒饭香多了!”

  陈秋铭笑着应了声,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光线比刚才暗了些,夕阳开始西斜,透过窗户落在地毯上的光斑也变窄了。他快步走向电梯,心里一直在盘算:这次会议要是真把宿舍调整的方案定下来,再想改就难了,必须得让学生们尽快反映意见,最好能让江主任知道,江主任虽然有时候会顾及大局,但至少会听学生的想法。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楼,陈秋铭快步走出图书馆,门口停着辆白色的摆渡车,车身上印着“龙城大学后勤”的字样,司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靠在方向盘上打盹。“师傅,去法律系办公楼!”陈秋铭敲了敲车窗。

  老师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好嘞,坐稳了!”摆渡车慢慢开动,午后的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点梧桐叶的清香。陈秋铭拿出手机,点开俞欣悦的账号。

  他快速打字:“欣悦,系里要开紧急会议,可能要敲定宿舍调整的最后方案。你现在赶紧问问女生各个宿舍,她们对从九楼西侧搬到东侧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尽快告诉我。”

  消息发出去没两分钟,俞欣悦就回复了,还附带了条语音。陈秋铭点开,俞欣悦的声音带着点急:“老师,我刚挨个宿舍问过了!大家都不赞同!我们现在大三,马上要准备考研考公,搬宿舍太浪费时间了,纯属瞎折腾!”

  陈秋铭看着消息,心里更确定学生们的反对意见很强烈。他回复:“如果同学们有意见,其实可以向系里反映。比如江主任……”

  俞欣悦秒回:“我懂了老师!谢谢您!”

  陈秋铭看着回复,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摆渡车慢慢靠近法律系办公楼,他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潘禹会怎么坚持,这次一定要为学生们争取一下,不能让他们白受折腾。毕竟,大学四年是学生们最宝贵的时光,不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调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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