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那由死亡黑鸦组成的绝望漩涡,扑面而来的并非劫后余生的松快。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皮肉焦煳的恶臭,还有某种更深沉、更黏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腐朽气息,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呛得人几乎窒息。脚下踩着的,是黏腻湿滑的土地,混合着暗红的血浆和某种黏稠的黑绿色汁液。

  沈砚脚下一软,半个身子都倚在苏清晏单薄的肩上,才勉强站稳。左肩那道被黑鸦利爪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浸透了青衫,沿着手臂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污秽里。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自己左手掌心。

  那枚冰冷的逆流沙漏,安静地躺着。里面的金色沙粒,违背着天地常理,固执地、缓缓地向上流淌,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仿佛刚才祭坛内那毁天灭地的黑潮、顾雪蓑燃尽灰袍的悲壮、赫兰·银灯本能爆发出的皎洁月华……一切惊心动魄的生死挣扎,都不过是这永恒悖逆流动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

  “主公!苏姑娘!撑住!”霍斩蛟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铁锈,嘶哑得厉害。他庞大的身躯此刻也显出了不堪重负的佝偻,那身曾经坚不可摧的黑甲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腐蚀痕迹,深褐色的血痂和新鲜的伤口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昏迷的温晚舟放平在一处稍微干净些、靠着半堵断墙的角落,动作轻得仿佛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温晚舟那张素来带着江南水汽温婉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接着是赫兰·银灯。霍斩蛟托着她,如同托着一捧易碎的月光,轻轻放在温晚舟身侧。草原少女银色的发辫早已散乱,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块,脖颈间那枚古朴的银饰光芒黯淡,只剩下微弱的余温。她蜷缩着,像一只在寒风中受尽折磨的小兽,即使在昏迷中,那秀气的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仿佛沉溺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做完这一切,霍斩蛟拄着他那柄巨大的斩马刀,沉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警惕的目光像鹰隼扫过四周狼藉的战场:碎裂的人俑残肢扭曲地散落,如同被砸烂的陶器;倒毙的战马尸体已经开始膨胀,散发出恶臭;燃烧的余烬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穿着蓝色军服和不明身份黑衣人的尸体交错叠压,凝固着死前最后的狰狞姿态。远处,陇西城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铅灰色的压抑天空,浓烟滚滚,隐约的喊杀声、哭嚎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被风撕扯着送过来,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画卷。他最后的目光回到沈砚身上,尤其是沈砚掌中那枚沙漏和肩头狰狞的伤口,浓眉拧成了疙瘩:“伤要紧不?这鬼地方……待不住!”

  苏清晏强撑着精神,撕下自己雪白衣袍相对干净的内衬,手忙脚乱地要给沈砚包扎肩上的伤口。她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眼圈红得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别动!”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动作却异常坚决,用布条用力按住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流这么多血,还说皮外伤!你是铁打的吗?”那力道,带着一种后怕的狠劲。

  沈砚任由她包扎,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掌心的沙漏。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锅,激烈地翻腾炸裂。顾雪蓑……那个永远睡眼惺忪、说话真真假假的长生者,那个在他最微末时给予指引的灰袍方士,那个燃烧自己为他们撕开生路的少年太子……他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山河鼎为囚笼”,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托付与诀别的眼睛……他真的……化作了祭坛里的飞灰?这枚沙漏,是他最后留下的钥匙,还是另一道沉重的枷锁?谢无咎……那操控厄运黑鸦的阴影,他的触角早已伸到了这里,目标绝不仅仅是李烬!山河鼎碎片!还有赫兰!她那能引动月华、克制黑鸦的银狼血脉……这会不会是下一个灾难的引信?还有李烬……那张狂笑着下令砍下父亲头颅的脸,那被黑鸦彻底吞噬前的绝望诅咒……不亲眼看到那畜生的尸体碎块,他沈砚胸腔里这把复仇的烈火,就永无熄灭之日!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打破了沉重的死寂。是地上的赫兰·银灯!她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猛烈地呛咳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苍白的脸颊因为这剧烈的动作泛起病态的潮红。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银灯!你醒了?”苏清晏立刻扑到她身边,小心地托起她的头,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担忧。

  赫兰那双原本如同万里晴空般湛蓝纯净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荫翳,充满了茫然和虚弱的雾气。她涣散的目光缓缓扫过苏清晏焦急的脸庞,掠过霍斩蛟布满血污却写满担忧的黑脸,最后,失焦的瞳孔落在了几步之外、沈砚的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了沈砚那只紧握着逆流沙漏的左手之上!

  当她的视线接触到那沙漏表面流淌的、违背常理的金色沙粒时,那双黯淡的蓝眸骤然收缩!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她!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浩瀚的悲伤,如同沉寂千年的冰川突然崩裂,汹涌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她仅存的意识。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草原喉音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幼兽在梦魇中的呓语,模糊不清,却字字浸透着苍凉:

  “时…时之沙……逆流了……”

  “白鹿神……在哭啊……眼泪……冻成了冰湖……”

  “圣山……圣山的影子……歪了……被……被脏东西……压歪了……”

  最后一个音节如同断弦般戛然而止。她眼中的那点微弱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头无力地一歪,整个人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那几句令人心悸的谶语,在血腥的空气里幽幽回荡。

  白鹿神在哭?圣山的影子歪了?被脏东西压歪?

  沈砚和苏清晏猛地抬头,目光在空中狠狠撞在一起!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赫兰看到了什么?她血脉深处那属于银月苍狼和白鹿祭坛的古老灵性,究竟在这枚诡异的逆流沙漏上,感应到了怎样关乎草原存亡的恐怖预兆?那“脏东西”……难道是谢无咎的触手已经伸向了苍狼王庭的圣山?一股寒意从沈砚的尾椎骨瞬间蹿上头顶!

  “嘶!”

  念头未落,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皮肉,骤然从沈砚紧握沙漏的左手掌心炸开!那枚刚刚还冰凉的逆流沙漏,此刻竟变得滚烫无比!仿佛他攥着的不是沙漏,而是一块刚从熔炉里钳出的火炭!

  “啊!”沈砚猝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额头上青筋瞬间暴起!他整条左臂的肌肉都在剧痛中痉挛绷紧,手指几乎要失去知觉!条件反射般就要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滚烫的沙漏仿佛在他掌心生了根,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吸附着他的皮肉,任他如何用力,竟纹丝不动!仿佛那沙漏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沈砚!”苏清晏失声惊呼,立刻就要扑上来查看他的手掌。霍斩蛟也猛地握紧了巨刀刀柄,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抽动,警惕地扫视四周,以为是敌人潜伏的暗算!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沈砚掌心那滚烫的沙漏内部震荡开来!那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亘古苍茫、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沉重回响!

  沙漏中那些原本匀速向上流淌的金色沙粒,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骤然加速!它们剧烈地沸腾、翻滚、相互撞击,如同困在熔炉里的金色狂龙!整个沙漏的透明壁壳瞬间被染成刺目的金黄!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以沙漏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小心!”霍斩蛟瞳孔骤缩,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庞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试图挡在沈砚和苏清晏身前,巨刀横在胸前,肌肉虬结,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然而,那冲击并非实体!

  轰!

  炽烈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的金光,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从沈砚紧握的掌心猛地迸射而出!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断壁残垣、散落的尸骸、焦黑的土地、铅灰色压抑的天空……所有景象都被这纯粹而霸道、带着冰冷预言气息的金色光芒彻底覆盖!光芒并非散射,而是如同有生命的实体,猛地投射在众人面前几步之遥的、布满血污的地面上!

  光幕展开!冰冷、清晰、不容抗拒!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纯粹的画面,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如同三把烧红的尖刀,硬生生捅进了沈砚、苏清晏、霍斩蛟,甚至刚刚陷入昏迷的赫兰·银灯和温晚舟的意识深处!将三幅注定发生的、充满绝望与毁灭的未来图景,狠狠烙印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命运的丧钟,在这一刻,对着他们疯狂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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