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青冥录 第一卷 剑起处 第一百零八章 本源之争

小说:剑起青冥录 作者:土申 更新时间:2025-11-09 14:31:45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平安集的烟火气,被血腥屠戮彻底碾碎。那曾经充斥着叫卖声、孩童嬉闹声、邻里闲谈声的街巷,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与凝固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与灰烬的气息,往日里炊烟袅袅的温暖景象,已被死寂与破败取代。

  叶逍然跪在废墟之中,怀中是蓁蓁冰冷的尸身。他感觉不到地面的粗粝,感觉不到掠过鼻尖的、带着焦糊味的寒风,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识,都聚焦在怀中那具正在一点点失去最后温度的躯体上。

  蓁蓁的脸庞还带着稚气,甚至残留着一丝惊愕,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瞬还在为哥哥准备简陋饭食,后一瞬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她微微蜷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只是再也不会醒来。叶逍然的手臂环着她,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她,却只感受到一种彻骨的、绝望的冰凉,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钻入他的四肢百骸,直抵灵魂深处。

  那不是肉体之痛那种可感知的、可度量的折磨。肉体之痛有极限,有阈值,甚至会因过度而麻木。这是一种存在根基的崩塌。平安集,这个他挣扎求生、却也寄托了他对“平凡”二字所有想象的起点;蓁蓁,这个他在冰冷世间唯一的血亲,是他小心翼翼珍藏、用以抵御外界一切风雨的微光与牵绊。他们支撑着他从平安集走到潼谷关,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又支撑着他从潼谷关挣扎回这幻境中的平安集,哪怕明知是虚妄,也甘之如饴,只为那片刻的温暖重逢。

  而现在,这最后的微光熄灭了,这最后的牵绊断裂了。那些支撑着他的平凡愿景,那些微弱却坚韧的希望,在这一刻,非但没有化为乌有,反而凝聚成了最锋利的冰刃,由内而外,将他的人格、他的信念、他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柔,割得支离破碎。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碎裂的声响,清脆而绝望,如同琉璃坠地。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从他干涩的喉咙中挤压出来,嘶哑、破碎,充满了野兽般的绝望与痛苦。这声嘶吼耗尽了了他最后的气力,也彻底抽空了他的意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夹杂着刺目的血色与彻骨的冰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知与思维。没有愤怒,因为没有力量去愤怒;没有仇恨,因为仇恨需要目标,而他的世界已空无一物;甚至没有悲伤,因为极致的悲伤已然超越了情感所能承载的范畴,化作了一片死寂的、万念俱灰的虚无。

  他仿佛沉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壁是冰冷的绝望砌成,井水是粘稠的黑暗汇聚。他在其中不断下坠,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那冰冷的、失去一切的绝对空虚感,如影随形,将他紧紧包裹,要将他同化为这黑暗的一部分。他的自我意识,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正在迅速晕开、淡化,即将消散于无形。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永恒死寂的刹那——

  一点光,亮了起来。

  并非来自外界,这口意识的“古井”密不透风,没有任何光源可以穿透。这光是源自他自身,是他识海最深处,那一点始终未曾彻底熄灭的、温润的乳白色光华——“文心”。

  这“文心”是他过往经历、阅读、思考所凝聚的精神核心,代表着秩序、理解与人文的辉光。此刻,它微弱得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残烛,光芒仅能照亮方寸之地,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四周汹涌的黑暗与死意扑灭。但它却无比顽强,不再试图去驱散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已是徒劳——而是如同一个最坚固、最内敛的核,牢牢定住叶逍然最后一丝即将涣散的自我意识,使其不至于彻底崩解、湮灭。

  这微光的坚守,仿佛触怒了黑暗本身。

  同时,一股冰冷、暴戾、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欲望的庞大意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深海巨鲨,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凝聚、显化。它带着亘古的寒意与兵戈的煞气,正是寄宿于他体内的——青冥剑灵!

  它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太久了。叶逍然心境的彻底破碎,识海防御的土崩瓦解,为他敞开了通往这具身体绝对主导权的大门!只要吞噬掉这最后一点顽强的“文心”之光,湮灭那微弱的自我意识,它就能真正主宰这具潜力无穷的肉身,重现上古凶兵的锋芒!

  “轰——!”

  意识的世界,爆发了无声却比任何雷鸣都更震撼灵魂的战争。

  叶逍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被万钧重压挤压、被冰冷的火焰灼烧吞噬。剑灵的意志如同狂暴的、裹挟着亿万年冰屑的冰川,带着碾碎星辰、终结万物的绝对威势,要将他那点微弱的自我连同“文心”之光一起冰封、碾磨、彻底湮灭。无数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他几乎不设防的意识核心——那是百年来被青冥剑斩杀、吸收的修士临死前的恐惧与怨毒;是剑灵本身那纯粹到极致的、为毁灭而生的欲望;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天外、高高在上、冰冷淡漠的审视目光,仿佛在观察着这场蝼蚁间的争斗。

  “放弃吧……蝼蚁……挣扎只是徒增痛苦……”

  “融入吾……成为吾的一部分……可得超越生死的永恒……”

  “痛苦……毁灭……寂灭……这才是宇宙最终的归宿……”

  “看看你这残破之心……连最微小的愿望都守护不住……有何可恋?有何可守?”

  诱惑与恐吓交织,如同亿万根冰冷的细针,刺入他意识的每一寸,又像是无数怨魂在耳边嘶嚎、低语,不断冲击、腐蚀着叶逍然摇摇欲坠的灵台。

  那点“文心”之光在狂暴的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噗”的一声彻底熄灭。叶逍然的自我意识如同暴风雨中漂泊的一叶扁舟,船体已然破裂,船舱进水,随时可能被下一个巨浪打得粉身碎骨,沉入无尽的意识深海。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压迫中,更多的幻象不受控制地涌现——

  他看到自己化身嗜血修罗,手持彻底解放威能的青冥剑,剑光所向,山河崩碎,城池倾覆,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赫连勃勃、司徒弘乃至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在那毁灭性的剑罡下哀嚎、湮灭。一种掌控生死、践踏规则、毁灭一切的扭曲快意,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拥抱这绝对的力量。

  紧接着,画面翻转。他又看到自己彻底沉沦,意识消散,青冥剑灵完全掌控了他的身体,化为只知杀戮、毫无理智的魔头。那柄凶剑的锋芒,无情地指向了踉跄冲来的凌昭寒,指向了满脸悲愤的凌文渊,指向了所有他在乎的、想要保护的人……无尽的恐惧与揪心的痛苦攫住了他,比肉体的毁灭更甚千百倍。

  毁灭一切?还是沉沦魔道,亲手毁灭所爱?

  不……都不是……

  在那意识的最深处,在那“文心”光芒竭力守护的核心区域,一些破碎的画面,一些执拗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念头,如同沉在漆黑海底的星光,任凭风浪滔天,依旧顽强地、固执地闪烁着。

  是蓁蓁踮着脚尖,递过来的、还带着她体温和汗味的粗面饼,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依赖与喜悦。

  是潼谷关城头,浴血的凌昭寒,那清冷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时,一闪而过的担忧与决绝,以及那句“活下去”的无声嘱托。

  是凌震岳引爆丹田气海前,那一声震动四野的“好好活着”的嘶吼,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托付。

  是齐思钧投身琉璃净火时,回望他那平静而释然的笑容,仿佛在说“此道不孤”。

  甚至是……平安集那破旧却为他遮风挡雨的草屋,那灶台里跳动的、温暖而微弱的火光,那锅里翻滚的、简陋却充满生机的野菜粥……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与他此刻正在经历的极致痛苦、毁灭欲望和冰冷绝望,形成了无比尖锐、近乎残酷的对比。它们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却又如此……真实。它们是他之所以为“叶逍然”的证明,是他走过之路的印记,是构成他灵魂底色的、无法被磨灭的光点。

  “我……是谁?”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最后一丝不甘、一丝质疑的意念,在无尽的黑暗与狂暴冲击中,如同巨石压迫下的一株嫩芽,艰难地、颤抖着破土而出。

  “我是叶逍然……”

  “我是蓁蓁的哥哥……我曾答应要护她平安……”

  “我是……想要守护些什么的人……哪怕力量微薄……”

  “哪怕……想要守护的东西……已经碎了……成了心中无法愈合的伤……”

  这意念起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每在心底重复一次,便凝实一分,清晰一分。那点摇曳的“文心”之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挣扎求存的意志,光芒不再那么涣散,稍稍稳定了些许,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份韧性。

  “守护?”剑灵的意志捕捉到了这丝波动,发出更加冰冷、更加不屑的嘲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来,“连至亲骨肉都无法守护,谈何守护?弱者的奢望!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可以毁灭一切阻碍、让众生颤栗的力量,才是真实!才是永恒!”

  “不……”叶逍然的意念在对抗中变得逐渐清晰,带着一种经历彻底破碎后的偏执与明悟,“力量……若只能带来毁灭……那与我所痛恨的……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有何区别?”

  他想起了幻境中,那白衣男子挥手间屠戮平安集众生,那种漠然、那种将生命视为数字的绝对冰冷。那不是他想要的!那不是他追求力量的目的!

  “我之剑……不为毁灭……不为杀戮……”

  “我之剑……当护我所念……当斩我所恨!”

  “即便心已残破……布满裂痕……即便前路荆棘……希望渺茫……”

  “此志……不泯!”

  轰隆!

  仿佛九天惊雷在意识最深处炸响!又像是某种禁锢灵魂的坚硬外壳被这股由绝望中新生的、带着血泪的意志硬生生打破!

  一直存在于他丹田深处、被张则镜以无上道法初步炼化、却始终沉寂如死物、仅能被动引动的青冥剑元,在这一刻,被他这源于破碎心境、却又于破碎中重新凝聚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志所引动!

  不再是之前被剑灵操控时的狂暴、冰冷、充满毁灭欲,而是带着一种叶逍然自身的、决绝的“意”!那剑元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感受到真正主人的召唤,化作一道略显黯淡、却无比凝练、无比坚韧的青色流光,逆冲而上,悍然闯入混乱的识海,与那点苦苦支撑的“文心”之光交融在一起!

  文心镇守本我,定住心神不灭!

  剑意护道前行,斩破迷雾虚妄!

  这一刻,叶逍然不再是单纯地、被动地抵抗剑灵的吞噬,而是开始了反击!他以自身残存却重新凝聚的意志为核心,以初步炼化、此刻却蕴含了他自身“剑道”雏形的青冥剑元为锋刃,向着那庞大的、代表着毁灭本源的剑灵意志,发起了决绝的冲锋!

  这不是单纯的力量比拼,更是意志与“道”的碰撞!是两种截然不同理念的交锋!

  在他的意识世界中,仿佛展开了一幅恢弘而惨烈的画卷:

  一边是滔天的、翻滚不休的黑色魔焰,凝聚成青冥剑灵狰狞咆哮的虚影,它仿佛代表着宇宙终末的寂灭,携带着湮灭星辰、终结万物、重归混沌的恐怖气息,充塞了整个意识空间的绝大部分。

  一边是一道微弱却笔直如尺、凝练如钢的青色流光,流光核心,包裹着一颗布满了裂痕、甚至还在微微渗着“血光”、却不肯屈服、顽强跳动的心。流光之中,隐约可见蓁蓁回头嫣然的笑脸、凌昭寒眼角滑落的泪痕、凌震岳怒目圆睁的咆哮、齐思钧淡然化火的背影……这些破碎的执念、这些痛彻心扉的记忆,此刻非但不是拖累,反而化作了最独特、最坚韧的“剑意”!这道剑意,虽不宏大磅礴,却坚不可摧,带着一种历经劫波、百折不挠的悲怆与力量!

  “嗤嗤嗤——!”

  意念的交锋,无声却凶险万分,每一次碰撞都相当于神魂层面的千刀万剐。黑色的魔焰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不断扑击、缠绕、腐蚀,试图吞噬、同化那点青光。而青光则如同激流中的磐石,又如同一柄不断挥出的利剑,在狂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甚至偶尔还能捕捉到魔焰运转的间隙,迸发出一缕锐利无匹的意蕴,如针如刺,精准地刺入魔焰的核心,引得剑灵虚影发出吃痛般的、愤怒的嘶鸣。

  叶逍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痛苦。他的意识仿佛被放在无形的磨盘上反复碾压,每一次与剑灵意志的正面碰撞,都带来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那些负面情绪的侵蚀无孔不入,试图再次引动他心中的黑暗面。但他死死守着那一点核心意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守护。守护记忆中那些珍贵的温暖,守护那些用生命给予他嘱托的人所代表的信念,哪怕他们已不在。

  斩恨。斩断那些施加痛苦与不公的根源,斩断那漠视生命的冰冷规则,而非被仇恨本身吞噬。

  此志不泯。心可碎,志不可夺!

  他不知道这场发生在意识层面的争斗持续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外界的一瞬,也可能是漫长如永恒。他的意志在一次次碰撞、一次次与负面情绪的对抗中,变得愈发凝练、纯粹,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去除了杂质,只剩下最坚韧的核心。那青色的剑元流光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着玄妙的变化,虽然规模并未扩大,但其“质”,却在不断提升。那其中蕴含的,不再仅仅是青冥剑与生俱来的毁灭特性,更融入了他叶逍然个人的痛苦、坚持、守护之念与斩恨之志——这,便是他独属的“道”的雏形!

  渐渐地,那原本滔天肆虐、不可一世的黑色魔焰,似乎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剑灵的意志中,除了固有的暴戾与毁灭欲望,首次出现了一丝……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难以理解的忌惮。

  它发现,这个它原本视作蝼蚁、可以随意吞噬、心志存在明显漏洞的宿主,其意识核心在破碎之后重新凝聚的部分,竟如此坚韧,尤其是那种由极致痛苦淬炼出的、近乎偏执的守护之念,以及那将痛苦记忆化为力量源泉的奇特方式,隐隐对它纯粹的、无序的毁灭本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属性上的克制。

  仿佛光与暗,秩序与混沌的天生对立。

  此消彼长之下,那点原本只能固守的青色流光,开始缓缓地、坚定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黑色魔焰的核心区域——那代表着青冥剑灵最本源意识的存在——反推过去!

  “不——!!吾乃青冥!万兵之尊!寂灭之象征!岂会屈服于你这残破凡魂!你这蝼蚁般的意志!”剑灵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了不甘的、震彻意识空间的咆哮,凝聚起最后的力量,魔焰再次暴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将那道青光彻底扑灭。

  但此时的叶逍然,心志历经幻境碎心之痛,又于绝望深渊中重塑,已然脱胎换骨。他无视那滔天的、足以让寻常修士神魂崩碎的魔焰威压,意识完全凝聚于那一道融合了自身剑元、文心与所有执念的青色流光之上。他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与所有的决心,都化作了这最终的一击!如同最专注的工匠,对着顽石,发出凝聚了毕生心力与意志的最后一凿!

  “我念即剑!”

  “此心即道!”

  “青冥……听令!”

  “铮——!”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开天辟地之初的剑鸣,骤然响彻了整个意识空间!这声剑鸣,不仅蕴含着叶逍然全部的灵魂力量与新生的“剑道”意志,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自身命运的宣告!

  那滔天的、汹涌澎湃的黑色魔焰,在这一声喝令之下,如同被无形的法则之力束缚,骤然凝固,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顿。紧接着,轰然溃散!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之城,迅速消融、崩塌!最终,所有的黑暗与暴戾气息,收缩凝聚成一点极其深邃、不断缓慢旋转的黑暗核心,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悬浮在意识虚空之中。它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证明着青冥剑灵的存在并未消失,却不再狂暴,不再试图吞噬一切,而是呈现出一种……被约束、被“认可”、暂时蛰伏的沉寂状态。它与那青色流光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以叶逍然意志为主导的平衡。

  而叶逍然的那道青色流光,在发出那声决定性的剑鸣后,光芒似乎也消耗巨大,显得有些黯淡,但它彻底占据了意识空间的主导地位。流光稳固而坚定地悬浮着,如同定海神针。流光之中,那颗残破的“心”虚影依旧存在,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却不再流血,反而在青色流光的浸润与滋养下,隐隐透出一种历经劫波、百折不挠的、内敛的黯淡光泽。它不再完美,却更加真实,更加坚韧。

  成功了!

  在道祖那般至高存在看来都近乎“十死无生”的、被剑魁暗中作梗人为加剧了难度的“本源之争”,竟被他以这种破碎而后立、于绝对绝望中重塑“残心”的极端方式,硬生生闯了过来!

  他并未能、也无力“消灭”青冥剑灵,那是与其本源同级别的力量才能做到的事情,目前根本不现实。但他成功地压制了它,并以自身独特的、融合了极致痛苦与守护执念的意志,在这具身体里,重新确立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他与青冥剑的关系,从之前的被动承载、濒临被夺舍,转变为了一种初步的、以他为主的、奇异的“共生”!

  听雪轩内。

  月色不知何时已然褪去,窗棂外透入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了的淡金墨水,缓缓渲染着室内的昏暗。

  张则镜一直按在叶逍然眉心的手指,指尖那缕若有若无、维持着叶逍然肉身最后一线生机与识海基础稳定的清气,缓缓收敛。他看着榻上少年那原本因极致痛苦而紧绷、微微颤抖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看着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怆,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锋芒与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叶逍然体内那原本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彻底倾覆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一种新的、更稳固的、以叶逍然自身意志为核心的平衡,正在如同植物的根系般,缓缓扎根、建立。青冥剑灵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威胁并未根除,那点黑暗核心依旧潜伏在识海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但它已被暂时“驯服”,至少在叶逍然道心不再出现同等程度的巨大破绽之前,难以再掀起颠覆性的风浪。而且,经过此次本源之争的淬炼,叶逍然的意志与剑元初步融合,对剑灵的掌控力已非往日可比。

  而置于枕边的那柄古朴长剑——青冥,剑身之上那之前不断渗出、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诡异血色纹路,也悄然褪去,隐没于灰布之下。剑身那不甘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彻底停止,恢复了之前那种古朴、沉寂、毫不起眼的模样。只是,若是以灵觉细细感知,便能发现那沉寂的古拙之下,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榻上少年呼吸、心跳隐隐契合的微弱律动,仿佛一头桀骜的凶兽,暂时收敛了爪牙,承认了骑手的存在。

  张则镜袖袍轻轻一挥,无声无息地撤去了布在屋外、隔绝内外声音与气息波动的无形禁制。顿时,窗外清晨的鸟鸣声、远处隐约传来的仆役清扫庭院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微风,一同涌入这间寂静了一夜的屋子。阳光恰好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光柱中有微尘浮动,如同金色的精灵。其中一道光柱,不偏不倚地落在叶逍然安静沉睡的脸上,将他长而密的睫毛染上了一层淡金,也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灵机与那新生的、沉稳坚韧的剑意余韵。

  他走到靠窗的桌边,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提起那支看似普通的狼毫笔,在一张裁剪好的、空白的黄色符纸上,蘸饱了浓墨,随即笔走龙蛇,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玄妙的道韵。四个古拙苍劲的篆字跃然纸上:

  “残心问道”

  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他对叶逍然此次经历的洞察与某种期许。心虽残,道已问。破碎之后,方见真我。

  写完,他将符纸轻轻放在叶逍然的枕边,与那柄青冥剑并列。随即,他的身形微微一晃,便如清晨被阳光蒸腾的雾气,又如一道淡淡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室内,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枕边那张墨迹未干的符纸,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山巅积雪的气息,证明着他方才的存在。

  凌府之外,遥远的帝都街巷开始彻底苏醒,车马声、叫卖声、人语声渐渐汇聚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喧嚣。而听雪轩内,只有阳光在静默地移动,光影缓缓偏移,以及榻上少年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如同经过暴风雨洗礼后,终于回归平静的海面。

  叶逍然依旧沉睡着。他太累了,神魂与意志的损耗远超肉体的极限,需要彻底的沉睡来修复和巩固。但他知道,当他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世界,体内的力量,以及脚下的道路,一切都将不同。

  破碎的心境未曾完全弥合,那些惨痛的记忆依旧刻骨铭心,如同心底无法消除的烙印。但一颗名为“剑心”的种子,已然在那片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废墟之上,以最残酷的方式,悄然萌发。它不完美,甚至布满了裂痕,看上去脆弱不堪,但其内核,却蕴含着远超从前的坚韧与力量。

  前路依旧漫漫,北境狄人未灭,司徒弘等仇敌犹在,而失去的蓁蓁、凌震岳、齐思钧……永难挽回。但他手中,终于真正握住了那柄名为“青冥”的剑的“柄”,而不仅仅是剑刃。他也初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哪怕残破却无比坚定的、源于守护与斩恨的——“道”。

  这“残心”之路,注定遍布荆棘,但他已踏出了第一步。

  ————

  当叶逍然的神魂从那场惨烈而艰险的“本源之争”中脱离,沉入最深沉的修复性沉睡时,他的意识并未完全归于寂灭,而是飘荡到了一片奇特的所在。

  这里无天无地,无光无暗,只有无数流转的、细碎而锋锐的晶莹光点,如同宇宙初开时崩散的剑意碎片,又似万千大道显化的锋芒。在这片意识的奇景中央,一道白色的身影负手而立,与周遭的锋锐完美融合,他本身便是此地的核心与主宰。

  正是剑道魁首。

  叶逍然的意识虚影在此凝聚,他看向那道白衣身影,心中复杂难言。幻境平安集中那屠戮众生、剑斩蓁蓁的一幕,依旧如同鲜血淋漓的伤口,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恨吗?或许。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极致痛苦后的麻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对力量本质的冰冷认知。

  剑道魁首缓缓转身,那张万年冰封般的英俊面容上,竟难得地……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缓和。甚至,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堪称“笑”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这片意识空间中的所有锋锐光点,都为之微微一滞。

  “马马虎虎。”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那般刺骨的冰寒,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璞玉后的、近乎苛刻的认可。

  “于绝境碎心中,能抓住那一线不曾泯灭的执念,重凝‘残心’,初步驾驭青冥毁灭本源,而非被其吞噬……总算,未曾辜负青冥择主之眼光,也未枉费吾一番……布置。”

  他并未对幻境中的残酷行为做出任何解释,于他而言,那本就是“必要之恶”,是淬炼的必经过程,无需赘言。

  叶逍然沉默着,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手段酷烈、却似乎又对自己有所期待的至高存在。

  剑道魁首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淡然道:“汝如今神魂损耗甚巨,肉身亦需温养。待汝修养妥当,根基稳固之后,可沿黄河南下。”

  他抬手,虚指一个方向,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指向那条孕育了中土文明的浩荡长河。

  “青冥剑,曾于上古之战中受损,有一丝至关重要的神意碎片,失落于黄河之畔某处。此神意关乎青冥完整,亦关乎汝未来能将其威能发挥至何等境地。此行,既为寻回神意,亦为……磨汝之剑心。”

  他的目光似乎能洞穿叶逍然的灵魂,看透他心底那残破却坚韧的角落。

  “多看看这座天下。人间烟火,红尘百态,山川地理,人心鬼蜮……所见所闻,皆可入剑。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

  最后,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若时机恰当,可往人间最南端的‘龙腾城’一观。彼处……或有汝之缘法。”

  话音落下,剑道魁首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周遭那些锋锐的光点也随之逐渐消散。

  “记住,剑者,心之刃也。心为何状,剑便为何态。好自为之。”

  余音袅袅,萦绕在叶逍然的心头。待到一切异象彻底消失,他的意识也彻底回归了深沉的睡眠,只是那“沿黄河南下”、“寻回神意”、“龙腾城”等字眼,如同种子般,深深埋入了他的心底。

  ————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

  叶逍然在凌府的听雪轩内,静养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里,除了服用凌文渊寻来的各种珍贵丹药,便是以张则镜留下的那卷《上清养神录》法门,默默温养受损的神魂,巩固初步掌控的青冥剑元。

  他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沉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只是那双眼睛,较之以往,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静与内敛,偶尔抬眼时,眸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青芒,那是青冥剑意初步与他心神交融的迹象。

  凌文渊时常来看他,并不多问,只是确认他恢复良好,便放下心来。期间,朝堂之上风波暗涌,因凌震岳陨落和司徒弘叛逃而留下的权力真空,引发了诸多争夺,但凌文渊以其突然展现的金丹巅峰修为和铁腕手段,硬生生稳住了凌家在军中和朝野的地位,无人再敢轻易招惹。他将这些纷扰都挡在了府外,为叶逍然营造了一个安静的修养环境。

  期间,也断断续续有关于北方的消息传来。凌昭寒已安全抵达极北雪原深处,并找到了一处适合极寒圣体修行的秘境,开始了闭关。得知女儿安然无恙,凌文渊心中大石落地,也更加支持叶逍然南下历练的决定。

  岁末年初,梁国帝都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是叶逍然在凌府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府内张灯结彩,试图驱散老家主逝去带来的阴霾,但喜庆之中,总难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感伤。年夜饭桌上,凌文渊、苏氏与叶逍然三人,气氛也算融洽,只是少了往昔的喧嚣,多了几分静默的温馨。

  叶逍然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春节过后,天气并未立刻转暖,反而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中,降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这一日,清晨。

  雪花如鹅毛般簌簌落下,将帝都的亭台楼阁、朱墙碧瓦都染成了一片纯净的银白。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雪落之声。

  叶逍然已然收拾停当。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青色棉袍,背负着用灰布仔细包裹的青冥剑,行囊简单,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丹药,便再无长物。

  凌文渊亲自送他到府门口。这位日渐威严的家主,看着眼前身形挺拔、气质沉静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他拍了拍叶逍然的肩膀,沉声道:“一路南下,多加小心。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遇事多思量,保全自身为要。”

  他没有说什么“凌家是你后盾”之类的话,但眼神中的关切与支持,已然说明一切。

  叶逍然躬身一礼:“凌叔教诲,逍然铭记。府中……还请凌叔多多费心。”

  他知道,凌文渊要支撑起失去顶梁柱的凌家,面对朝堂内外的明枪暗箭,压力绝不比他小。

  “放心。”凌文渊颔首,“昭寒那边,若有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

  叶逍然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给予他短暂安宁与温暖的府邸,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积雪没过脚踝,发出“嘎吱”的轻响。他沿着覆盖着厚厚白雪的街道,一步一步,向着帝都之外,向着南方,向着那条传说中的黄河走去。

  身影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一人南下,寻剑问心。

  一人北上,苦修砺体。

  在这苍茫的雪幕之下,两人背道而驰,奔赴各自未知的前路。梁国这个“剑起处”,已然成为身后渐行渐远的风景。而属于叶逍然的,更加波澜壮阔也必然充满荆棘的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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