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意到温长瑛迈脚的步子有些跛,下意识想去扶。

  却被推开。

  谢庚鹤不再动了,看着那道身影固执离去。

  他轻轻唤道:“去查。”

  毕贵疾步离去。

  程瑜带人灭了火势,匆匆带着金疮药过来。

  “殿下,你肩头的伤不能放任,还是让臣给你上药吧?”

  谢庚鹤错开肩,挂起疏离:“东宫不缺伤药。”

  “程女官还是回太后身边侍奉吧。”

  话落,抬脚离去。

  东宫,承恩殿。

  温长瑛回来,就发了一场高热。

  她恍惚着忆回了过去。

  有谢庚鹤领她郊游狩猎,有夫妻蜜语情话,有他护着自己抗下责罚,亦有他青涩赧红着搓洗月事布……

  脑袋昏沉,眼角有泪滑入枕间。

  温长瑛想捂着心口好好哭一场。

  可她看到,故去的爹娘头颅被斩,看到叔伯身中数箭,血流一片。

  慌张凌乱的一幕幕,拼凑演变成了东宫七年里的温柔刀。

  “阿瑛,太后让程女官协助你管理东宫账目,这掌印孤便交给她,你也不必再烦心这些琐碎杂事了。”

  “程女官更熟悉宫规礼法,太后寿宴的事,就让她操办吧。”

  “阿瑛别看,让程女官上药就是了。”

  “阿瑛,温长瑛……”

  温长瑛很清楚,谢庚鹤的心在自己这里。

  但她厌恶被比较,更讨厌与谢庚鹤的回忆里,多了这么一根刺。

  相识十六年,成婚七年。

  两人经历了太多,却也都满心疮痕,将刺伸向了彼此。

  该结束了。

  大梦一场惊醒,温长瑛察觉到眼角濡湿,伸手要去擦。

  天光已然大亮,是第二日了。

  温长瑛的呼吸声短促而又清晰。

  她压抑着心口,低笑出声。

  任何人都不值得她依赖。

  这件事,温长瑛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弟弟。

  谢庚鹤不查,她查!

  房门被推开。

  喜鹊小步走过来,“娘娘,太后听说您烧毁了佛经,震怒着要召见您。”

  “太子殿下把人拦在宫外,您看……”

  以前,不管是太后磋磨还是妃嫔心怀不轨。

  谢庚鹤也是这样,把人拦下,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和伤害。

  但温长瑛也不是不懂事的。

  有些事情,她屈个膝,道个歉就能解决。

  不愿让谢庚鹤为难。

  如今既已想好和离,任何风雨,她便都能承受得住。

  “让她候着!”

  温长瑛扬声。

  即便打算亲自去会,她也不打算现在就去。

  她起身梳洗,“喜鹊,去拿纸笔。”

  喜鹊不敢迟疑,迅速拿来温长瑛要的东西,研墨候在一旁。

  而温长瑛提笔,落下的‘和离书’三字,让她胆颤心惊。

  “娘娘……”

  喜鹊欲言又止。

  温长瑛也不管她在想什么,写好和离书后,又提笔给弟弟的夫子幕僚写信。

  “送到段先生手上。”

  有些事,阿野跟她沟通不便,但段汀白肯定知道些什么。

  承恩殿外。

  太后派来的人受冻,哆嗦着依偎取暖。

  “太子妃越来越跋扈了,以前还不敢这么落太后的面子,我看这东宫迟早换个女主人。”

  “听说昨日还伤了太子,也就仗着年少的情谊,才没被罚。”

  “太子真是个痴情种啊,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太子妃。”

  “……”

  宫人小声低语。

  恰巧毕贵奉着热羹经过,厉声警告。

  “再议论主子,舌头就别想要了!”

  毕贵恭恭敬敬地停在了温长瑛的房门口,轻叩两下。

  “殿下体贴娘娘许久未进食,盯着御膳房熬了山药粥,娘娘,您喝些吧?”

  里面未传动静。

  “那奴才进来了?”

  毕贵试探着去推,门后上栓,纹丝不动。

  显然,是要冷着了。

  他不敢离开,端着山药粥也被冷在外面。

  两个时辰后。

  温长瑛才出来打开门,看到毕贵泛红的手,眉眼不变。

  “倒了喂狗。”

  “毕贵,别跟你主子学苦肉计。”

  这点蝇头小利般的呵护,以前能消解她的痛。

  如今,却只会让她想起一次又一次的敷衍揭过。

  她若喝了。

  这事儿在谢庚鹤那里,便是翻篇儿了。

  毕贵苦涩,终究是没话说。

  太子妃发起火来,就是太子都不敢呛声解释,只能顺着。

  更遑论他一个看主子脸色吃饭的宫人?

  慈恩宫。

  温长瑛到时,太后已经气得摔了不少东西。

  程瑜正给她顺着心。

  越过满地的狼藉,温长瑛挑了个还算能入眼的地方坐下。

  简单一个举动,便激得太后火气憎生。

  “你还有没有规矩?”

  “仗着鹤儿纵容,你究竟还要闹出多少事情才肯罢休?!”

  烧了佛经事小,最让太后容忍不了的,是温长瑛当众打了太子的脸!

  那是一国储君。

  她眼也不眨地就把簪子刺穿鹤儿的右肩,且不说握笔批阅奏折时会疼,这种行刺,是在踩皇家的脸!

  是为大不敬!!

  温长瑛她怎么敢?!

  “您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若是真想清静,就让太子殿下早日写下休书,把我废黜。”

  温长瑛反唇相讥:“否则,我一日拿不到,就一日不让后宫安宁。”

  “你!”

  太后气噎。

  还是程瑜一边安抚顺气,一边解释:“太子妃娘娘肯定是因为误会了臣与太子殿下。”

  “昨夜太子解释您不信,今日臣找来了宫人,太子妃娘娘可尽情询问。”

  几个宫人就跪在门口。

  来时,温长瑛就看见了。

  “我不需要解释。”

  “程瑜,你若真有些本事,就早点劝谢庚鹤写休书。”

  “我退出,成全你们。”

  “放肆!”太后沉下脸,“太子妃之位是你说废就能废的?你当皇室玉牒是什么!”

  温长瑛敛眸,“伤太子不够,那我大闹后宫,伤及太后凤体,够么?”

  “你!”太后瞪大了眸子。

  却见温长瑛是真的有了打算。

  抬手就拎起了凳腿,朝太后软榻而来。

  “来人,把她按住!”

  太后终于慌了。

  伺候的嬷嬷带着门口的御前侍卫匆匆进来。

  谁也没敢动。

  “你们愣着干什么?她如此没有规矩,哀家赐她庭杖三十,以儆效尤!”

  御前侍卫正要动手,毕贵就高喝:

  “太子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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