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斋的日子,如同渗入旧木地板的茶水渍,缓慢、沉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余味。沈厌每日重复着单调的动作:用尚显笨拙的左手清理柜台,烧水,泡一壶最普通的粗茶,然后对着窗外破败的街景,一坐便是半天。偶尔,他会拿起纸张和竹篾,继续那缓慢而艰难的“复健”,一个个歪歪扭扭、毫无灵性可言的纸元宝在柜台角落逐渐堆积起来。

  那份代表着“特殊外聘顾问”身份的聘书,始终躺在抽屉深处,如同不曾存在。街角那些若有若无的监视视线,他也恍若未觉。他像一块被投入湖底的石头,收敛了所有棱角与光芒,沉入了最深的泥泞与安静之中。通幽眼的沉寂,右臂的麻木与隔绝,让他感知世界的方式回归了最原始的范畴,视觉,听觉,触觉。世界变得“干净”了,却也前所未有的……逼仄与陌生。

  然而,这片死水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息。

  第一个打破沉寂的,并非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委托。

  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午后,一位穿着得体、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往生斋吱呀作响的木门。他自称姓周,是城西一位经营传统糕点的老师傅的儿子。他父亲前几日于睡梦中安然离世,走得突然却无病无痛,本是喜丧。但就在准备后事,整理父亲那间堆满了老物件的工作室时,怪事发生了。

  每到深夜,工作室里总会传来细微的、仿佛有人在轻轻翻动纸张、或是木质模具被轻微磕碰的声响。起初以为是老鼠,但检查后一无所获。更诡异的是,周师傅生前最珍视的一套雕刻着“福禄寿喜”的百年老月饼模子,其中代表“寿”的那一块,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从架子上掉落,摔裂了一道细纹。

  “我爸一辈子就跟这些老物件打交道,临走前还念叨着他的模子……”周先生声音带着疲惫与不安,“我们请了寺庙的师傅来看过,说没什么怨气,但就是不安宁。听说您这儿……能处理一些‘特别’的事情,所以想来问问。”

  他说的很含蓄,眼神里却带着试探与期盼。显然,往生斋和沈厌的名字,在某些特定圈子里,并未因这场灾难而被完全遗忘。

  沈厌沉默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起左手,示意周先生将那块摔裂的“寿”字模子拿出来看看。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梨木模具,包浆厚重,纹理清晰,“寿”字笔画圆润饱满,只是中间多了一道刺眼的裂纹。沈厌用左手拇指缓缓摩挲着那道裂纹,触感冰凉而粗糙。

  他闭上了眼睛。

  通幽眼依旧沉寂,他看不到任何灵光或痕迹。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念”,如同蛛丝般缠绕在这块老木头上。那不是怨气,不是恶意,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舍”与“守护”。是那位老糕点师傅,对他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工作、对这些陪伴他无数岁月的老伙计们,留下的最后一点残存的眷恋。这股“念”太微弱,无法形成真正的灵体,却足以在特定的环境(比如深夜,比如气息交感之时)引动一些细微的物理现象。

  这不是需要驱邪的案子,只是一个老人未了的心愿。

  沈厌睁开眼,看向周先生,声音平淡:“不是邪祟。”

  周先生一愣。

  “是念想。”沈厌补充道,目光落回那块模子,“老人舍不得。”

  他顿了顿,用左手从柜台下取出几张特制的、泛着微弱草木清气的暗黄色纸张——这是他目前唯一还能制作的、稍微蕴含一点点“静心”效果的安魂纸。他示意周先生将模子放在柜台上,然后,他用左手,极其缓慢、专注地将安魂纸细细地撕成条状,又搓成极细的纸捻。

  他没有动用任何超乎寻常的力量,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手艺人,用这些特制的纸捻,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块“寿”字模子的裂纹,细细地填补、缠绕起来。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店内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淅沥的雨声。周先生屏息看着,不敢打扰。

  当最后一点裂纹被纸捻覆盖,沈厌停下动作,轻轻吐出一口气。那缠绕在模子上的微弱“念想”,仿佛找到了归宿与安抚,渐渐平息、消散于无形。

  “拿回去,和他常用的工具放在一起,供奉三日,便可随他下葬,或继续供奉。”沈厌将修补好的模子推还给周先生,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周先生接过模子,触手一片温润,那令人不安的感觉果然消失了。他连声道谢,留下一个厚厚的信封作为报酬,恭敬地退出了往生斋。

  沈厌看也没看那个信封,只是望着窗外迷蒙的雨丝,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上冰冷的“封灵套”。

  处理这种最微末的“念想”,在以前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却需要如此费时费力。力量的失去,让他更清晰地触摸到了某些东西的本质,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束缚。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如同雨滴落入池塘,泛起一圈涟漪便迅速消失。

  但真正的暗流,往往隐藏在更深处。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沈厌正准备关上店门,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来人身穿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身形高挑,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造型简洁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他(或她?声音中性)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存在。

  “晚上好,沈先生。”面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磁性,悦耳却冰冷,“冒昧打扰,代表‘理事会’,向您致以问候。”

  “理事会?”沈厌关门的动作停下,左手依旧搭在门板上,眼神平静无波。他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敌意,但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悄然升起。这个名字,他似乎在父母的研究手稿或是苏九娘偶尔的提及中,隐约听到过。

  “一个对古老知识和失落力量感兴趣的国际性……交流组织。”面具人轻描淡写地解释,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沈厌被包裹的右臂和略显空荡的店铺,“我们关注榕城的事件已久,对沈先生在其中的……卓越表现,深感钦佩。”

  沈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面具人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用那平缓的语调说道:“理事会认为,管理局那套僵化而短视的‘管控’手段,只会扼杀真正的可能性。世界的本质,远比你看到的,甚至比管理局所知的,要广阔和深邃得多。”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诱惑:“比如,关于您父母当年未能完成的研究,关于那面‘幽鉴’的真正用途,关于您右臂内那沉寂力量的……重新唤醒。理事会,拥有您想象不到的资源与知识储备,或许……能提供一些管理局无法给予的帮助。”

  沈厌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父母,幽鉴,右臂的力量……对方显然知道很多内情。

  “代价是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面具人低低地笑了:“代价?合作总是需要诚意的。理事会只需要……在某些适当的时候,获得沈先生的友谊,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共享。”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比如,关于那扇‘门’彻底消失后,深渊底层那个新形成的‘墟’的……具体空间坐标和稳定状态。”

  沈厌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目标,竟然是那个沉淀了大部分混沌本源的“墟”!

  “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厌收回搭在门板上的左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往生斋只做死人生意,不接待活人。请回。”

  面具人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气恼,只是优雅地摊了摊手:“无妨。理事会很有耐心。这份善意,沈先生可以慢慢考虑。”

  他后退一步,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那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空气中残留:

  “记住,沈先生,当您对现状感到厌倦,或是需要……真正的答案时,‘理事会’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我们,才是能理解您身上真正潜力的人。”

  话音落下,身影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厌缓缓关上了店门,将潮湿的夜风和那令人不安的低语隔绝在外。他靠在门板上,店内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

  管理局的监视,周先生那样的普通委托,还有这个神秘莫测的“理事会”……平静的水面之下,各方势力已然开始悄然布局。

  他抬起左手,看着那被黑色材质紧紧包裹、毫无知觉的右臂。力量的沉寂,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至少让他暂时远离了风暴的中心。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父母的研究,幽鉴的秘密,右臂的隐患,以及那个沉淀着毁灭力量的“墟”……这些如同缠绕在一起的命运丝线,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理事会”……暗影理事会。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勉强照亮了破败的街道,也映亮了沈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暗流已至,往生斋这叶孤舟,注定无法长久偏安一隅。

  新的风暴,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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