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后院的墙角,北平冬日里最晒不到太阳的阴冷角落。

  朱棣和范统一左一右,跟两尊失了色的门神似的,直挺挺杵在那儿。

  北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脚边刮过,那股子寒意顺着裤管就往骨头缝里钻。

  “胖子。”朱棣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那堵肉墙,“你去,你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大师平日里就爱跟你斗嘴。”

  范统冻得一哆嗦,更多的是给气的。

  “凭什么!”他同样压着嗓子回敬,“王爷您是主君,安抚臣下是您的分内事!我就是一看家护院兼厨子,关我屁事,不去!”

  “本王是一家之主,被罚面壁已经够丢人了,再去赔礼道歉,王妃面前,本王的威严何在?”

  “威严?王爷您还有那玩意儿?”范统斜着眼瞟他,“刚才王妃一句话,您不也乖乖站这儿来了?”

  朱棣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都黑了。

  就在他想发作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姐夫!范胖子!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学乌龟晒不到太阳啊?”

  徐妙锦像只花蝴蝶似的,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袄裙,头上戴着那支范统送的金丝累珠凤凰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凤首衔着的珍珠轻轻晃动,流光溢彩,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娇俏动人。

  她献宝似的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步摇上的凤凰像是要振翅飞起。

  “好看吗?”

  范统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奶声奶气,却带着几分老成的声音从徐妙锦身后传来。

  “小姨,你别打扰爹和范叔了。”

  朱高炽拉着弟弟朱高煦的手,一本正经地走了过来。

  朱高煦仰着小脸,看着墙角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小姨!他们把姚大师丢在辽东给忘了,正在被娘罚面壁呢!唉!两个大小孩,我长这么大都没面壁过呢!这爹可真是操碎了我的心!”

  “噗嗤!”

  徐妙锦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捂住了嘴。

  “你可真孝顺。”她捏了捏朱高煦肉嘟嘟的脸蛋。

  朱棣的脸,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

  连儿子都开始看不起老子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行啦行啦。”徐妙锦看他俩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指点道,“多大点事儿,把人忘了,再哄回来不就行了?姚大师是出家人,不沾荤腥,你,范伯爷,你厨艺不是好吗?给他做一桌顶顶好的素斋,再赔个礼道个歉,不就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棣和范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可行”两个字。

  “妙锦说得对!”朱棣一拍大腿,立马就要往厨房跑。

  “站住。”

  徐妙云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书房门口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个手炉,静静地看着这边的闹剧。

  “大师的火气,是你们一顿饭就能浇灭的?”她扫了朱棣一眼,那眼神让朱棣刚抬起的脚,又乖乖地放了回去。

  她转向范统,语气稍缓:“范伯爷,你跟我来。”

  范统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然呢?指望你家王爷?”

  范统看了一眼旁边瞬间蔫下去的朱棣,缩了缩脖子,认命地跟了上去。

  书房内,安神香的清雅气息弥漫。

  姚广孝正对着一碗已经凉透的茶水发呆,满身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冷哼了一声。

  徐妙云走了进来,没有提任何过错,只是将一个温热的手炉,轻轻放在姚广孝的手边。

  “大师一路从辽东奔波而来,风餐露宿,是妙云思虑不周,未能提前备好车马迎接。”

  她亲自为姚广孝换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又让侍女将几碟精致的素点摆在桌上。

  “王爷他们是武人,心思粗疏,只记得战阵杀伐,却忘了大师在后方为整个燕王府呕心沥血,运筹帷幄。这桩桩件件的辛劳,妙云都记在心里。”

  她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熨帖着姚广孝那颗冰冷又委屈的心。

  姚广孝满腔的怒火,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连个响都发不出来,就这么泄了。

  他想发作,可对着眼前这个将姿态放得极低,句句不离“大师辛劳”的王妃,他又能说什么?

  难道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男人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他做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王妃言重了,贫僧……贫僧只是……”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被用完就丢的夜壶,心里憋屈。

  “大师的苦,妙云都懂。”徐妙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范伯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厨房,给大师做几道家乡菜,聊解乡愁?”

  范统被徐妙云“特赦”,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了。

  他可是听说了,这黑心和尚是苏州人,那地方的菜,讲究的就是一个精细!

  半个时辰后,一股奇异的香气,从厨房的方向飘来,丝丝缕缕,霸道地钻进了书房,钻进了姚广孝的鼻子里。

  姚广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的老脸一红。

  很快,范统亲自端着一个托盘,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大师!您尝尝,尝尝!小的特意给您做的几道苏帮素菜,给您赔罪了!”

  托盘上,三道菜,精致得像艺术品。

  一道“松鼠素鱼”,是用豆腐和香菇做成鱼形,炸至金黄,再浇上酸甜的芡汁,形态逼真,香气诱人。

  一道“素蟹粉”,是用胡萝卜和土豆蒸熟捣成泥,模仿蟹黄蟹肉的颜色和口感,再用姜醋调味,几可乱真。

  最后一道“碧螺春炒素虾仁”,则是用魔芋做成虾仁的形状,与上好的碧螺春茶叶一同清炒,茶香四溢,清新雅致。

  姚广孝看着这一桌子地地道道的家乡菜,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正宗的苏帮菜了?

  “大师,您尝尝,快尝尝!”范统腆着脸,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松鼠素鱼”。

  姚广孝板着脸,心里还在告诫自己,不能被这点吃的收买!

  可当那酸甜酥脆的“素鱼”一入口,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吃!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高僧风范,拿起筷子,风卷残云。

  一顿饭吃完,姚广孝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再看范统时,眼神都变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板起那张清癯的脸,“看在你这几道菜的份上,这次……就暂且饶了你。”

  范统大喜:“谢大师!谢大师!”

  “不过……”姚广孝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和王爷把我忘在辽东的这笔账,得用别的方式还。”

  就在这时,被“释放”的朱棣,在徐妙云的示意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书房门口。

  他往里一瞧,只见姚广孝正剔着牙,范统在旁边赔着笑,一个吃得满嘴流油,一个笑得满脸褶子,场面异常和谐。

  朱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看来是哄好了。

  他刚想走进去说两句场面话,姚广孝却瞥见了他,冷哼一声。

  “王爷来得正好。”

  姚广孝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朱棣面前,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深邃。

  “王爷,从明日起,你和范伯爷,卯时,到我书房点卯。”

  “啊?”朱棣和范统都愣住了。

  “辽东的烂摊子,人口、田亩、军屯、商税……一桩桩一件件,咱们得好好算算!”

  姚广孝说完,转身从自己带来的行囊里,掏出一叠比城墙砖还厚的文书,“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

  他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让朱棣和范统头皮发麻的笑容。

  “这是贫僧给你们准备的‘开胃菜’,贫僧给它取了个名字,叫——”

  “《关于未来五年北平都司及辽东经略区军政一体化发展暨军备革新与财政预算总纲要(初稿)》。”

  “明天,咱们就从第一页,第一个字开始聊。”

  朱棣和范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了。

  这比罚面壁,还他娘的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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