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唐清羽独坐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古玉。

  玉身光滑冰凉,曾如凝脂般温润,如今却渐渐褪去光泽,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她闭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自她触碰到这块玉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便开始无声转动。

  宫廷深处那些尘封的秘密、层层叠叠的阴谋与背叛,如一张巨网,将她牢牢缠绕,再难脱身。

  恍惚间,她仿佛坠入一场浅梦。

  梦中,张贵妃立于一条幽暗秘道的尽头,面容依旧艳绝尘寰,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谢谢你,”她的声音轻柔如风,仿佛自遥远时空传来,“让真相见了光。”

  唐清羽想要回应,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话未出口,梦境已如烟散去。

  醒来时,天光微明,晨雾轻笼。

  古玉静静躺在她掌心,冰冷彻骨,再无半点灵气,仿佛它曾承载的执念与魂魄,终于得以安息。

  她凝视良久,心绪翻涌,五味杂陈。

  张贵妃下葬那日,连日晴空骤然变色,雪花无声飘落。

  因她生前无子,又被冠以“失节”之名,皇帝未允她入皇家陵园,只命人将她草草安葬于一处偏僻官坟。

  孤坟一座,荒草萋萋,无人祭拜,唯有风雪相伴。

  唐清羽独自前来。她蹲在新堆起的坟冢前,伸手拨开积雪,用双手一点一点,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

  然后,她将那枚古玉轻轻放入其中,如同归还一段尘封的誓言。

  “张宝仪,”她低声说着,“你的冤屈已雪。这枚玉,该物归原主了。”

  当玉佩没入泥土的刹那,她胸口那股长久以来若隐若现的牵引之力,终于彻底消散。

  那是一种她曾无法言说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着前行,步步深入迷局,只为揭开真相。

  如今,那力量化作虚无,留下的,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空灵的轻松。

  她缓缓起身,雪落在肩头,无声无息。

  而真相,终于沉入泥土,归于寂静。

  萧煜将油纸伞轻轻撑过她头顶,伞面微倾,为她遮住飘落的雪。

  雪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时光碎落的回响。

  此刻,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压在肩头多年的重担,连呼吸都变得清透。

  下山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张宝仪的坟冢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四周枯草萋萋,雪覆寒土,显得格外萧瑟。

  她唇边轻启,无声默念:“张宝仪,愿你来生——不再踏入宫门。”

  转身迈步,再无迟疑。

  心中没有遗憾,亦无留恋。

  一切尘埃落定,而她的路,才真正开始。

  三日后的邺都,春寒未尽。

  唐清羽静立案前,她一身崭新的绯色官服。

  胸前补子上,獬豸昂首挺立,独角如剑,双目炯然,象征刑狱官的明察与刚正;腰间金鱼袋沉甸甸地悬着,是皇帝亲赐之物,内藏可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

  这不仅是荣耀,更是千钧之责。

  她静立案前,目光落在案上的刑部公文之上,朱批如血:“破格擢升,特授提点刑狱公事,掌一路刑狱,纠察冤滥。”

  短短数天,皇帝将她从验尸司主事破格擢升为大乾提刑官。官拜正五品。

  “破格”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大乾朝堂掀起滔天波澜。

  一个靠验尸起家的仵作,还是女子之身,竟坐上了提点刑狱官的位置。这职位掌管一路刑名,监察百官,连一品大员都在其监督范围之内。

  门外传来压低的议论声,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钻进她耳朵里。

  “……真让她进来了?”

  “裴大人昨天还说,朝廷纲常都乱了,女人执刀问案,成何体统?”

  “牝鸡司晨,国将大乱也……”

  这些话,唐清羽听得太多。

  自从她穿越而来,附身于大乾朝同名女仵作的躯体,就注定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从刑部停尸房的冷眼旁观,到公堂上的讥笑嘲讽;从“妇道人家懂什么断案”到“验尸的贱役,也配当官?”质疑声从未断过。

  哪怕她用现代法医知识,在“金簪血”一案中,揭开张贵妃死因之谜,用一根烧红的铁钉还原真相;哪怕她力挽狂澜,为睿王萧煜洗清弑妃冤屈,震惊朝野;哪怕皇帝亲赐官印,破格提拔她为提点刑狱官。

  可在这群官员眼中,她依然是个不该站在大堂上的女人。

  唐清羽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金鱼袋,神色平静。

  她知道,一道圣旨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偏见。

  但她更清楚,真相,从不靠身份说话。

  朱红色大门豁然敞开,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沉稳节奏。

  唐清羽抬眸望去,只见睿王萧煜迈步跨过门槛,朝她缓步而来。

  他身着一袭暗金云纹蟒袍,袍角微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迫人的王族贵气。

  门口洒进的阳光,为他清隽如玉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凛冽之中,竟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唐提刑,上任第一天就对着公文发呆,是在想怎么给属下立规矩?”

  萧煜已来到她身边,顺手将一个食盒放在案上,“刚从城南那家铺子买的杏仁酪,还热着。”

  唐清羽挑眉打趣:“睿王殿下倒是清闲,不用处理王府事务?”

  “再忙也得来给新晋提刑官道贺。”萧煜打开食盒,舀出一勺杏仁酪递到她嘴边,“尝尝,比你上次在我府里偷喝的那碗甜些。”

  “谁偷喝了?明明是你说不好喝,我是不想浪费好吧。”

  她嗔怪瞪他一眼,嘴巴却很诚实的接住,温热的甜香在舌尖散开。

  “哦?”萧煜俯身凑近,声音压低了些,“那今晚我多备些,还请提刑大人品鉴?”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唐清羽耳尖微热,推开他的手:“正经些,这是衙门。”

  “在你面前,正经不起来。”萧煜笑意更深,目光扫过她案上的公文,“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别往心里去。”

  “我不在乎。”唐清羽拿起官印在掌心掂了掂,“他们越质疑,我越要把案子断明白。”

  萧煜点头赞许:“这才是我认识的唐清羽。打不倒,压不垮,行得正,做得直。”

  在这陌生时代,他是极少数,能越过身份与性别,看见她能力的人。他的话语,像三月里拂过柳梢的风,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温暖人心。

  她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暖意。

  两人正说着,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额上冷汗涔涔,声音发颤:“睿王殿下!提刑大人,出事了!”

  唐清羽敛去笑意,神色一凛:“何事如此惊慌?”

  “是……是大理寺丞裴大人府上!”小吏喘着气,语不成调,“裴大人的续弦柳氏夫人,在小公子的满月酒宴上,突然疯癫发作,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亲手扼死了刚满月的亲生儿子!”

  “什么?”唐清羽心头一震。

  一位母亲,竟在喜庆满月宴上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这已非寻常惨案,而是悖逆人伦之举,令人不寒而栗。

  她目光微凝,看向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裴青云的府邸?”

  唐清羽抓起案上的验尸工具箱,径直朝外奔去:“备马,去裴府。”

  萧煜紧随其后:“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用……”

  “我也想看看提刑大人如何英名断案。”萧煜调侃着打断她,语气又换上不容置疑的笃定,“再说,万一有人不给你面子,我还能帮你撑撑场面。”

  裴青云曾为大理寺卿,执掌天下刑名,因“金簪血”一案中涉及贪腐,且听从王瑄之命,篡改验尸文书,虽未处死,却失了圣心,被贬为大理寺丞。

  虽从堂堂正三品大员降为从六品,裴青云权势不似从前,但余威尚存。

  此人与唐清羽算得上死对头,因此她没再反驳,两人快步走出提点刑狱司。

  门外候着的衙役见他们出来,立刻牵过马匹。

  翻身上马时,萧煜状似无意地扶了她一把,低声道:“小心些。”

  她点头,两人并辔朝着裴府疾驰而去。

  阳光洒落肩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延伸向未知的前路。

  新的案件,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涟漪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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