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娇的质问,如同一块巨石投向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一个连养父母死了都不曾掉一滴泪的人,她的心该有多硬?她之前所有的哭诉,又有几分是真?

  面对满堂质疑的目光,宋千千没有立刻反驳。

  她只是缓缓地,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自己那身粗布衣衫的袖子,一点一点地挽了上去。

  刹那间,满堂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见那两条本该是少女光洁如玉的手臂上,竟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有陈年的旧疤,也有尚未完全褪去的青紫,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那景象,触目惊心。

  “伤心?”

  宋千千抬起布满伤痕的手臂,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妹妹问我为什么不伤心?”

  “从我记事起,养母就叫我赔钱货,养父喝醉了就拿鞭子抽我。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们睡在暖炕上,我只能睡在漏风的柴房。家里只有一碗稀粥,也是给弟弟吃的,我只能去啃树皮,挖草根。他们说,养我就是为了将来给他们的傻儿子当媳妇传宗接代。”

  “我甚至……我甚至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半夜商量,说等娇娇妹妹你在侯府站稳了脚跟,嫁个好人家,他们就带着我去京城找你,好让他们也跟着沾光享福,弟弟跟着你肯定也不愁好媳妇,可以把我随便嫁了或者卖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像是展示一件无人问津的破旧商品。

  “这些,是木棍打的。这些,是皮鞭抽的。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额角,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养父嫌我饭做得慢了,用滚烫的饭碗砸的。妹妹,你告诉我,这样的爹娘死了,我应该伤心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向威严的侯爷,和只顾着心疼宋娇娇的陈夫人,都彻底被震住了。

  他们想象过乡下生活的清苦,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骨肉,竟然是在这样的人间地狱里,挣扎着活了十三年。

  陈夫人捂住了嘴,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震惊和愧疚。

  侯爷的拳头,在袖中死死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宋娇娇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她没想到,宋千千会用这样卖惨的方式,来博取同情。

  宋千千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放下袖子,遮住那些丑陋的伤疤,仿佛那是她不愿再示人的耻辱。

  “对了,我那养母死后,我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钱袋。”宋千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宋娇娇,眼神天真又疑惑。

  “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两银子。妹妹,我们家……不,是你那亲爹娘家,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平日里连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你说,他们是从哪里,得来这十两银子的呢?”

  轰——

  宋娇娇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站立不稳。

  十两银子。

  那正是她派人送去,让养母给王二赖办事的钱。

  “我……我不知道。”宋娇娇的声音因为恐慌而变得尖利,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你胡说。我怎么会知道。”

  她这副急于否认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宋千千冷笑一声,将那锭银子重新包好,揣回怀里。

  “妹妹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宋娇娇更加心慌。

  宋千千到底知道了多少?

  侯爷如果要查,是可以很轻易的查出这十两银子的出处。

  她不敢再隐瞒,连忙说道:“姐姐,其实……其实这银子是我知道了你流落乡野,特意让人带给你的,好让你回京途中手上有银子打赏下人,下人也更尽心些,谁知道……。我……我只是想补偿你,我知道我占了你的身份,我心里很愧疚……”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宋千千的反应。

  宋千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她心中所有的秘密。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真的很想弥补你。我……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宋娇娇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愿意把我的亲事让给你。”

  “我自幼与纪家有婚约,纪玄昭可是翰林院大学士,前途不可限量。姐姐嫁过去,就是官夫人,这是天大的福气。”

  “也算是对占了姐姐幸福家庭的一点补偿。只求让我能继续承欢父母膝下。”

  她说了说着,像是极度的委屈与不舍的看着侯夫人,侯夫人被她看着瞬间心都化了。

  “傻孩子,没人要赶你走。”

  侯夫人轻声安慰着,好一对母慈子孝。

  福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纪玄昭位极人臣引人艳羡,却也因此挡了别人的路。上一世,他与宋娇娇成婚后不到两年,便因被卷入运河贪腐案,惨死狱中,纪家被抄家。

  要不是周荣升后来官至二品尚书帮宋娇娇改头换面,做了他的外室,宋娇娇就是沦为官妓的下场。

  宋娇娇哪里是补偿,分明是想把她推进另一个火坑。

  这一刻,宋千千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宋娇娇,和她一样,也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活了一回。

  既然如此,游戏变得好玩起来。

  宋千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凄楚的笑容,拒绝得十分干脆:“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刚回到父母身边,只想好好地在父母膝下尽孝,体会一下从未有过的亲情。至于婚事……我不想考虑。”

  这个理由,孝顺又懂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宋娇娇却急了,她以为宋千千是不知道纪玄昭的好,连忙劝道:“姐姐,纪大人真的很好,你……”

  “妹妹。”宋千千打断了她,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天真而又理所当然的光芒,“你既然说,心里愧疚,想要补偿我,想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环视了一圈这富丽堂皇的承安堂,目光最后落在了宋娇娇那一身华美的衣衫和精致的首饰上。

  “我不要你的婚事。”

  她微微一笑,笑容干净又纯粹。

  “既然妹妹你这么想补偿我,那不如,把你身上的这身行头,你的院子,你的丫鬟,都给我吧。而你,尽快离开侯府,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毕竟,那些,才本该是属于我的,不是吗?”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死一般的寂静。

  宋娇娇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彻底僵在了脸上。。

  “千千,你才刚回来,不要欺负你妹妹。虽然她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可是她性子极好,全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你们姐妹二人好好相处。好不好?”

  陈夫人实在不喜宋千千全然咄咄逼人的样子,没有一点顾全大局。

  侯爷静静立在一侧,虽未开口,但是也默认了让宋娇娇也留在府中这一事实。

  都等着她这个刚被找回来的可怜虫,见好就收,认下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不好。”宋千千撇嘴,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好大的威风啊。”

  一道沙哑的少年音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刃,携着一股蛮横的恶意,猛地刺入承安堂内。话音未落,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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