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看向窗外,那依旧在倾泻的暴雨,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支悬在半空的笔。

  水位……下降了?

  在这等暴雨之下,水位不涨反降?

  这绝非天意!

  这是人力!

  是程处辉!那个臭小子,是他的布局开始见效了!

  他紧绷的内心,暂时压下了那个处置的念头。

  他要等。

  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

  太史局,观星台。

  袁天罡一袭青色道袍,临风而立。

  他并未去看那阴沉的天空,也未去看来势汹汹的暴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乌云,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师兄,这天象……好生诡异。”

  身后,李淳风撑着一把油纸伞,眉头紧锁。

  袁天罡却只是淡淡一笑。

  “不是天象诡异。”

  “是有人,在逆天行事。”

  他缓缓伸出手,指向东方。

  袁天罡收回手,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那小子,总算动手了。”

  “等着吧,好戏开场了。”

  ……

  太极殿内。

  李世民紧绷的脸部肌肉,终于开始松动。

  他缓缓地,将那支沾了墨的狼毫笔,放回了笔架上。

  圣旨上那个小小的墨点,此刻看上去,不再是污点,反而有几分艺术感。

  “陛下?”

  杨公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李世民没有理他。

  他转身,再次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跪地不起的臣子们。

  雨水依旧冰冷,可他此刻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他想笑。

  想对着这群哭喊着“天谴”的老臣们放声大笑。

  天谴?

  这是朕的女婿,给你们这群老顽固降下的“人谴”!

  “再探!”

  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是!”

  禁军校尉领命,带着一身雨水,兴奋地冲了出去。

  殿内的空气,不再压抑。

  杨公公甚至觉得,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两个时辰,如同两个世纪那般漫长。

  李世民破天荒地没有批阅奏折,只是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一名京畿营的将领,盔甲上还挂着泥水,大步流星地冲进殿来。

  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启禀陛下!”

  “京畿营急报!”

  “渭河水位,已下降三尺!且仍在持续下降!”

  “沿岸堤坝,安然无恙!”

  轰!

  这句话,比之前的惊雷还要响亮。

  李世民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

  成了!

  真的成了!

  他缓缓站起身,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胸中勃发而出。

  他看着殿外那群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在坚持的臣子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传朕旨意。”

  “告诉外面那些爱卿。”

  李世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太极殿,清晰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与云南王,共克时艰!”

  “天塌下来,朕与他,一起扛!”

  ……

  翌日,天光大亮。

  连日不散的乌云彻底消失,久违的阳光洒满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太极殿上,朝会再开。

  只是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

  李世民高坐龙椅,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

  殿下的文武百官,则神情各异。

  尤其是以高士廉、褚遂良为首的一众官员,个个面色惨白。

  站在那里,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让他们钻进去。

  昨日还在哭天抢地,今天就被现实狠狠抽了一巴穹。

  这脸,丢大了。

  “陛下!三门峡八百里加急!”

  一名传令官高举着文书,冲入大殿。

  “念!”

  李世民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启禀陛下!三门峡阻断大堤已于昨日成功爆破决堤!”

  “滔天洪水尽数被引入预设之行洪区,洛阳城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什么?

  决堤?

  他们没听错吧?治水不都是筑堤吗?怎么还有主动决堤的?

  这程处辉,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高士廉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他想起来了,程处辉的治水方案里,确实有这么一条,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是疯子才会有的想法。

  可现在,这个疯子成功了。

  “陛下!郑州急报!”

  又一名传令官飞奔而至。

  “讲!”

  “启禀陛下!洪水过境,然因提前开辟新河道,分流得当,多地耕田无损,百姓安然无恙。”

  “今年秋收,无虞!”

  褚遂良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他想起了那个赌约。

  他和褚遂良等太子党,都拿出了自己名下最肥沃的万亩良田,跟程处辉赌他治水必败。

  而那些田地,恰好……就在这次被划为行洪区的范围之内。

  完了。

  全完了。

  “陛下……”

  一名户部官员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脸色比哭还难看。

  “清河崔氏……沿河的数十个码头、商铺、田庄……在此次洪水中,损失惨重,几近……几近倾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站在前列的崔征兴。

  这位程处辉的亲舅公,此刻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都捏得发白。

  他感受到了周围同僚们那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崔氏,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射向了站在武将之首,一脸憨笑的程咬金。

  从这一刻起,清河崔氏与卢国公府,恩断义绝!

  程咬金感受到了那股杀气,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

  咋回事?

  俺家那小子立了这么大功,这老家伙咋还跟要吃人似的?

  李世民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的快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问道。

  “众位爱卿。”

  “云南王程处辉,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解京畿之危,保洛阳之安,护万顷良田。”

  “此等不世之功,该当何赏啊?”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之前叫嚣着要严惩程处辉的官员,此刻全都成了哑巴。

  赏?

  怎么赏?

  这功劳太大了,大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

  国子监祭酒,当朝大儒,孔颖达,手持笏板,从文臣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朝服穿得一丝不苟。

  所有人都看向他,以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要为程处辉说几句公道话。

  然而,孔颖达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朝堂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老臣以为,程处辉非但无功,反而有罪!”

  “其罪,当诛!”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整个大殿的官员,全都懵了。

  孔颖达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调,高声说道。

  “陛下!渭水之功,老臣不敢妄议。”

  “但程处辉在治水期间,未经三司会审,未得陛下圣裁,擅杀我儒门学子数十人!”

  “甚至,他竟一刀砍死我孔氏当代族长!”

  “此等蔑视王法,残害士子,刨我儒门根基之举,与谋逆何异?”

  “请陛下为天下读书人做主,将此獠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孔颖达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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