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的声音通过简陋的喇叭,在暮色四合、蚊虫嗡嗡的生活区小广场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或坐或站的北影厂职工及家属耳中。

  “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哥哥姐姐!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鼓,都在想,王盛这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是不是要来忽悠人?是不是骗钱?”

  王盛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坦诚:“前阵子我带头闹事,挨了打,给厂里添了麻烦,也给家里丢了人。但正因为我挨了那三棍子,我才彻底明白一个道理——等,是等不来工作的!靠,是靠不住编制的!要,是要不来饭吃的!”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刺耳,却瞬间戳中了许多人心中的隐痛和迷茫。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点头,或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咱们北影厂,家大业大,负担也重!韩厂长带着领导们拼了命在外面找钱拉项目,为什么?就是因为厂里光靠拍电影,已经快养不活咱们这上千号人了!”

  王盛的声音陡然提高:“设备老化要钱修,离退休职工的医药费报销压得喘不过气,我们这些子弟的工作更是没着落,这情况,是真的吧?”

  台下沉默着,这几乎是所有北影厂职工心照不宣的窘境。

  “外面什么样?”

  王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具压迫感:“东北,多少万工人下岗了?新闻里天天报!

  国营厂又怎么了?说倒就倒!咱们北影厂是国营大厂,是国家脸面,暂时倒不了!可效益呢?谁能保证下一个被开除的、降薪的,或者像我们这样根本进不了厂的,不是在座的各位,或者你们的儿女?!”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沉重的现实砸在每个人心头。

  “现在,我王盛,还有陈良、侯佳、刘智、赵兵,我们这帮兄弟,摸到了一条路子!一条能把咱们北影厂的老底子——这身技术,这套设备,变成真金白银的路子!”

  王盛拿起准备好的稿纸,就着昏暗的路灯光线,开始详细阐述:“婚庆录像!大家别笑,也别觉得掉价!咱们搞的不是街上三百块跟拍流水账的那种!咱们搞的是‘婚庆电影’!用的是厂里Betacam SP的广播级设备,打的是电影灯光,后期在厂里机房剪!拍出来的是这个效果——”

  他示意了一下,陈良立刻桌上的小电视和录像机接上电源,播放起那支唯美的头纱吻广告片段。

  画面一出,尤其是那电影般的质感和“盛影传媒”的字样,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引发热议的广告。

  “就这个效果,咱们的‘金禧典藏’套餐,9999元!已经签了三单了!定金都收了!”

  王盛报出数字,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骤起。

  “但这只是开胃菜!”王盛压下手,继续放大招:“就在昨天,我们和京城老字号‘紫房子’婚庆公司,谈下了承包合同,未来一年内,紫房子所有婚庆业务的录像,从低到高,全归咱们做!”

  话音落下,陈良等人,已经把紫房子签的合同复印件,交给了围观人群传阅。

  “紫房子一年有多少场婚礼?”

  王盛开始算账,声音铿锵有力:“去年,全京城到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对数,有八万多对,这其中,就算只有20%的人选择专业的婚庆服务,也有一万六千场!”

  “紫房子作为京城婚庆服务行业第一家,龙头企业!即使只占据市场份额的30%,那每年也有4800场婚礼,我们与紫房子开拓的低端套餐,定价为1999元,中端套餐3999元,中高端6999元!

  咱们刨去所有成本,保守估计,光是承包紫房子这一块,一年下来,毛利至少这个数——”

  他伸出四根手指,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四百万!只多不少!”

  “四百万?!”

  台下有人失声惊呼。

  1996年的四百万,对于普通工人家庭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即使在30年后,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还只是紫房子一家!咱们如果能吃下京城整个市场,甚至将来扩展到津门、冀省!乃至全国市场!”

  王盛的手臂用力一挥,描绘着巨大的蓝图:“一年干出上亿产值,数千万利润,都不是做梦,十亿人民九亿商,发家致富的人多如牛毛,市场就在那儿,等着咱们去抢!等着咱们去占!”

  他再次停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下被这一连串数字冲击得有些发懵的乡亲们:

  “现在,抢市场需要‘武器’!需要更多的专业摄像机、灯光、录音设备!需要钱!厂里困难,拨不出这么多钱。韩厂长点了头,允许我们自个儿想办法!所以,今天,我们弄出了这个‘影像记忆’项目分红权!”

  他随即详细解释了项目内容和分红权规则:“……”

  “投2000块钱,您就是咱们这个项目的股东!年底项目赚了钱,就按份数给大家分红!

  赚得多,分得多!要是咱们真把京城市场全部吃下来,扩展到全国,您手里这一份分红权,可能就不止值两千、两万了!说是价值千金,一点不过分!”

  王盛的声音充满激情,但也带着一丝沙哑:“但是,话我得说前头!市场经济,有赚就有赔!

  这钱投进来,有可能年底分红丰厚,也有可能……因为市场变化、经营不善,本金都亏掉!这不是银行存款,这是投资,是搏一个机会!所有风险,都得咱自己担着!”

  他环视全场,语气沉了下来:“所以,今天召集大家,不是厂里摊派,更不是我王盛逼大家掏钱。我是把这么一个机会,摆在大家面前。

  现在,不仅是我王盛需要大家的钱去买设备、闯市场,大家也需要我王盛,需要我们这帮年轻人,去试试看,能不能给咱们北影厂,给咱们这些靠技术吃饭的人,闯出一条活路,一条财路!”

  “将来要是厂子效益更不好了,或者……万一呢?手里有点分红,是不是多条路?儿女要是也没工作,是不是也能跟着这个项目有口饭吃?”

  王盛说完,放下了喇叭。

  小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蚊虫飞舞的声音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现实抉择压在每个人心头。

  眼巴前的两百万毛利、上亿的市场很诱人,但两千块的血汗钱和“风险自担”四个字也同样沉重。

  不少人交头接耳,脸上满是犹豫和怀疑。

  “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真的假的……”

  “两千块啊,我得存多久……”

  “别是画个大饼骗咱们钱吧?”

  “可是紫房子的合同好像是真的……”

  “……”

  质疑声低低地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默:“我信盛子!我认购五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盛母亲张秀兰的徒弟许灵站了起来,她脸上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潇洒劲:“我在厂里化妆车间这么多年,是看着盛子长大的,这孩子脑子活,肯干,这次更是拼了命地想干出个样来!他那广告我看了,拍的就是好!

  这路子我看能成!一万块钱,我投了!赔了我也认!”

  一万块,差不多是许灵这些年积攒的三分之一家底。

  许灵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王盛都愣了一下,他安排的托是陈良,没想到许灵会第一个站出来。

  陈良见状,虽然意外,但也立刻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大吼道:“还有我们家!我也认购五份!一万块!盛子要是干砸了,我这辈子给他打工还债!”

  这虎孩子……

  陈母都无奈了。

  陈良回到家,张口就要一万块,陈母那肯,说这是给他攒的结婚钱,陈良说,如果不出这一万块钱,那他这辈子都不结婚了,知子莫若母,陈母知道这孩子一根筋,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没办法,只能把辛辛苦苦攒的钱拿出来了。

  唉……

  命中该有此劫。

  陈母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我们家认购三份!”

  猴子紧跟着喊道。

  “我们家两份!”

  大刘举手。

  “我们家也两份!”

  小兵和他旁边的几个核心成员的家属也纷纷出声。

  他们管家里要钱的方式,跟陈良差不多。

  这一下,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

  但许多人眼里还是怀疑:这都是他王盛自己人,当然是托!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小王啊,给我这老头子,也来五份。”

  众人纷纷回头,惊讶地发现,说话的是厂里早已退休的一位老摄影师,姓秦,技术过硬,为人正派,在厂里很有些威望。

  他儿子早些年就南下经商了,并不靠北影厂吃饭。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前面来,看着王盛,又看看大家:“我老了,厂里的事管不了啦。但我这双眼睛还没瞎。小王他们这帮小子,有冲劲,有点子,更重要的是,他们没像有些人那样怨天尤人,而是实实在在想办法,要用手艺闯出一条路来!”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紫房子的合同,我刚刚看过了,是真的。

  这婚庆市场有多大,我琢磨着,小王算得还是保守了!咱们北影厂的老本行是什么?就是光影的艺术!拿去拍结婚,那是杀鸡用牛刀,但话说回来,能换来真金白银,养活咱们自己人,有什么不好?”

  “这一万块钱,我给我孙子投的。不是指望他靠这个吃饭,是让他知道,他爷爷待了一辈子的北影厂,就算遇到难处了,里面的人也不是孬种,还能想着法儿往前闯!这分红权,我看比存银行死钱值钱!”

  秦老爷子这番话,分量极重。

  他不是王盛的“自己人”,他的认购纯粹是基于判断和信任。

  一瞬间,人群中的怀疑气氛被冲散了大半!

  “秦师傅都这么说……”

  “好像真是条路子?”

  “两千块……搏一搏?”

  “为了孩子将来……”

  “我认购一份!”

  “我们家也来一份!”

  “给我登记,两份!”

  犹豫和怀疑开始被渴望和冲动取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举手、呼喊,向着陈玉等人负责登记的桌子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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