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去,甄家幸存下来的寥寥数人心有余悸,开始匆忙收敛同伴尸首,救治伤者,气氛悲切而仓促。

  关羽横刀立马,在外围警戒,丹凤眼扫视着远处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赵云则指挥着马忠麾下那些还能行动的士卒,帮忙清理战场,将黄巾贼的尸体拖到远处,以免滋生疫病,或是吓到惊魂未定的甄家女眷。

  马忠靠坐在一辆破损的车辕旁,伤口因方才的激动和指挥又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位甄宓小姐身上。

  她正强忍着恐惧和悲伤,指挥着丫鬟和仅剩的一名老车夫,将一些散落的重要细软重新归拢到一辆还算完好的马车上。

  她的动作有些慌乱,却依旧带着一种天生的韵律感,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侧脸,勾勒出精致柔美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未干的泪珠,我见犹怜。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马忠收回目光,沉声对走近的关羽和赵云说道。

  “方才厮杀动静不小,血腥味也太重,很容易引来更多的溃兵,甚至野兽。”

  关羽微微颔首,捋髯道:“此言甚是。某观此地地势低洼,视野受阻,非久留之地。”

  赵云亦表示同意:“确应速离。只是甄家车驾损毁,伤员增多,行进速度恐难加快。”

  这正是马忠所忧虑的。

  他们自己的队伍本就拖拖拉拉,如今又添了甄家这些几乎毫无自保能力的人,简直如同雪上加霜。

  若再遭遇一股稍具规模的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再难也得走。”

  马忠咬牙站起身,“向北不远有一处废弃的土堡,据说是前朝烽燧旧址,墙垣虽破败,但地势较高,易守难攻。我们可先去那里暂避一夜,让伤员和女眷喘口气。”

  那是他之前研究地图和询问当地溃兵时得到的信息。

  关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似乎没想到马忠对地形如此留心:“好,就依你所言。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队伍再次艰难地集结起来,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

  甄家的人融入了队伍,哭泣声低低压抑,更添了几分凄惶。

  马忠将自己的担架让给了甄家一位受伤的老仆,自己则咬牙骑上了一匹缴获的瘦马,每一下颠簸都牵动着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甄宓在丫鬟搀扶下登上马车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激与担忧。

  队伍缓缓向北移动。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考验他们。

  才行出不到三里地,途经一片怪石嶙峋的谷地时,前方探路的一名士卒连滚带爬地奔回,脸色煞白。

  “将军!不好了!前面……前面谷口被堵住了!好多贼兵!看旗号……是……是张梁的残部!”

  “什么?”

  关羽眉头紧锁,一提缰绳,赤兔马快行几步,登上一个小坡望去。

  赵云和马忠也紧随其后。

  只见前方谷口处,黑压压地聚集了不下百人!

  这些人虽也衣衫不整,但比起之前那伙溃兵,显得更有组织。

  他们手中兵器五花八门,却大多面露凶悍之色,其中几人甚至还穿着抢来的简陋皮甲。

  一面破烂不堪、依稀能辨出“人公”字样的黄旗,被歪歪斜斜地插在路中央,嚣张而刺眼。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壮、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正挥舞着一柄环首刀,大声呼喝着,似乎在鼓舞士气,目光贪婪地盯着他们这支“肥羊”。

  “啧……麻烦大了。”

  马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张梁的残部!

  这可比之前的散兵游勇难缠多了。

  这些人败而不散,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和绝望,往往更加凶残嗜血。

  自己这边,能战之人不足二十,还大多带伤,要保护这么多累赘……

  硬冲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云长兄,不可力敌。”

  马忠急声道,脑子飞速转动。

  关羽面色凝重,他自然看得出形势险恶。

  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赵云银枪紧握,护在马忠身侧,低声道:“敌军扼守要道,强攻损失太大。可有他法?”

  身后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甄家的马车里传出压抑的惊呼和哭泣。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那黄巾头目见他们停下,愈发得意,嚎叫声隐隐传来:“兄弟们!杀了那红脸官狗!为天公将军报仇!抢钱抢粮抢女人!”

  百余名黄巾贼发出嗷嗷的怪叫,开始缓缓向前逼近,如同即将扑食的狼群。

  马忠目光急速扫过周围环境。

  谷地两侧是陡峭的土石坡,难以攀爬。

  后退?后面是开阔地,更无险可守,会被轻易追杀溃散。

  似乎已是绝路。

  但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谷地一侧那些巨大的、风化严重的怪石上。

  又看了看队伍中那些缴获的、原本属于黄巾贼的简陋弓箭和几面破旧木盾。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云长兄!子龙!”

  马忠语速极快,“请听我一言!或许可险中求生!”

  关羽和赵云同时看向他。

  “快讲!”

  “敌军势众,但其心不齐,多为乌合之众,倚仗的是一股凶悍之气。”

  马忠指着那些怪石,“我们可假意后撤,诱其深入这片怪石区域。”

  “此处乱石林立,道路狭窄曲折,他们的兵力无法完全展开,首尾难以相顾。”

  “子龙,请你率三五名最敏捷的弟兄,携缴获的弓箭,预先埋伏于那几块最高的巨石之后。”

  “待敌军先头进入伏击圈,听我号令,不必求精准,只需不断放箭扰敌,制造混乱,射完即走,绝不恋战!”

  赵云眼眸一亮,立刻领会:“疑兵之计?善!”

  马忠又看向关羽,眼神炽热:“云长兄,你是关键!请你于队伍最前,假作断后,且战且退,务必示敌以弱,装作力竭不支、惊慌失措之态,将敌军主力尽可能多地引入这乱石阵中!”

  关羽闻言,丹凤眼微微一眯。

  让他这天下无敌的猛将假装败退?这简直……

  但看着马忠那急切而认真的眼神,又看看身后那些面带恐惧的士卒和女眷。

  他猛地一捋长髯,沉声道:“好!为了大局,某便演这一场!”

  “多谢将军!”

  马忠松了口气,最后道,“我率其余能战的弟兄,护着百姓和伤员,退至乱石阵另一端出口险要处,借助车驾杂物,结阵固守!”

  “待敌军被引入阵中,遭子龙袭扰,阵脚已乱,首尾脱节之际……”

  他看向关羽,声音斩钉截铁:“便是将军发威之时!请以雷霆之势,直击其首脑!斩将夺旗!”

  “其余人随我死守阵口,绝不后退一步!”

  计划已定,不容犹豫。

  关羽猛地一挥手:“依计行事!快!”

  队伍立刻动了起来。

  赵云点了四名身手较好的士卒,带上所有缴获的弓箭,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隐没于乱石之后。

  马忠则大声呼喝着,指挥着大队人马,搀老扶幼,拉着车驾,显出无比慌乱的样子,急匆匆向谷地另一端退去,扬起一片尘土。

  关羽独自横刀立马,挡在最后,面对缓缓逼近的黄巾大队,竟真的微微佝偻了背,喘了几口粗气,青龙刀也似乎不如往日那般擎得笔直。

  那黄巾头目见状,果然大喜过望!

  “哈哈哈!那红脸官狗不行了!兄弟们!冲啊!杀了他!金银女人都是我们的!”

  黄巾贼们发一声喊,再无顾忌,乱哄哄地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冲入了怪石嶙峋的狭窄区域。

  眼看先头贼兵已深入数十步,即将追上“断后”的关羽。

  突然!

  “放箭!”

  马忠躲在阵后一块大石后,用尽力气嘶吼一声!

  咻咻咻!

  几乎是同时,从两侧高处的巨石后,稀稀拉拉但极其突然地射下十几支箭矢!

  这些箭毫无准头可言,甚至有些软绵无力。

  但它们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太过刁钻!

  正在冲锋的黄巾贼猝不及防,顿时一阵大乱。

  “有埋伏!”

  “官狗的埋伏!”

  “小心冷箭!”

  惨叫声、惊呼声、碰撞声瞬间响起。

  冲在前面的贼兵下意识地想举盾格挡或是寻找掩体,后面的却还在往前涌,队伍立刻拥堵在一起,乱成一团。

  那刀疤头目也是一惊,连声呼喝试图稳住阵脚。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前方那一直“萎靡不振”的关羽,猛地挺直了腰背!

  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如同两道冷电!

  一股磅礴无比的杀气冲天而起!

  “鼠辈!中计矣!”

  如同沉睡的雄狮猛然苏醒,发出震天的咆哮!

  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嘶鸣!

  关羽一夹马腹,赤兔化作一道红色旋风,非但不退,反而迎着混乱的敌阵逆冲而去!

  青龙偃月刀划破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带起一片死亡的寒光!

  “噗嗤!”

  刀光闪过,那还在试图指挥的刀疤头目,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连同他手中的环首刀,被一刀斩为两段!

  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头目死了!”

  黄巾贼惊恐万状,主帅瞬间被斩,埋伏的冷箭不知来自何方,队伍又挤在狭窄地带无法施展……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杀!”

  与此同时,马忠也怒吼着,率领结阵的士卒,如同磐石般堵住了出口,用长枪和刀剑拼命捅刺那些试图冲出来的溃兵。

  前后夹击,中心开花!

  黄巾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

  他们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只想逃离这个死亡的陷阱,互相践踏者不知凡几。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和驱逐。

  当最后一名黄巾贼连滚带爬地逃入荒野,谷地中只留下数十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的**。

  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马忠脱力地靠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气,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包裹着每一个人。

  甄家的马车帘幕被轻轻掀开一角。

  甄宓那张绝美而苍白的脸露了出来,望向那片惨烈的战场,又望向那个靠在石头上、看似疲惫不堪却指挥若定创造了奇迹的年轻将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马忠身上。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惊恐未退,却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探究。

  她亲眼目睹了他如何临危不乱,如何巧妙利用地形,如何调动关、赵两位绝世猛将,如何将这必死之局硬生生扭转!

  这绝非寻常军汉所能为。

  这位看似伤重狼狈的年轻恩公……

  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的心,因方才的惊险而剧烈跳动。

  此刻,却因这份看不透的深沉与智计,泛起另一种难以平息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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