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气氛几乎凝结如冰。

  崔衍面色幽晦,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冷漠地看向那身形颀长的少年,可谓图穷匕见!

  天后脸色难看,看向崔衍的一双凤睛,目光已然带着几许冷峭。

  当初,她之所以留着此人担任宰辅,不过是碍于玉清一教势大,不好将事情做的太绝。

  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目无君上,大放厥词,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公主看向一旁面上冷色凝聚,嘴角噙起冷笑的沈羡,低声道:“沈学士,似有话要说?”

  沈羡“嗯”了一声,目中现出一抹冷峭,出得朝班,冷哂道:“好一个冠冕堂皇,大言炎炎的崔相公!”

  此言一出,殿中诸臣齐刷刷朝说话之人投以或惊异、或审视的目光。

  卢德真闻言,苍老眸光投向那少年,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我等宰辅同殿议事,岂容你在此放肆!”

  沈羡冷嗤道:“在下正是崔大人口中的幸进之徒,昭文馆学士,谷河县尉之子沈羡。”

  杨攸行转眸看向那少年,眸光眯了眯,涌起一抹玩味之色。

  而蔡恒、姚知微、许实等天后宠信近臣,神色不一地看向那身形颀长,眉宇英气逼人的少年。

  天后看见那气度清峻,犹如松竹的少年,不知为何,心头稍定。

  方才崔衍言词激烈,咄咄逼人,她都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崔衍其人早年就以辨才,名扬朝堂。

  姚知微目中隐藏着一抹笑意,故意问道:“沈学士,你有何言?”

  他也好奇,天后娘娘这次拣选的臣僚,不过从那《治安策》而言,此人应该不是不学无术之徒。

  “崔大人公然诋毁沈某,据国朝典制,沈某应当自辨。”沈羡面色淡漠,声如金石。

  薛芷画看向那跃然出众人的少年,清眸明亮如镜。

  天后闻言,心头大喜,道:“沈学士有何言,当着诸位宰辅的面,尽可道来。”

  “微臣谢过娘娘。”沈羡向天后拱手道谢,而后道:“崔大人说什么圣后任命一县尉之子,骤然擢升至从五品,那崔大人可知前情后由?以圣后之智,与二圣同朝称制,抚治天下,岂会受小人所惑?”

  崔衍冷冷看向沈羡,呵斥道:“尔等小人,巧言令色,蒙蔽圣聪,天后一时不察,才为尔所惑!”

  “不曾查察,妄下定论,也敢说什么蒙蔽圣聪?”沈羡目光幽沉,一如玄水,呵斥道:“汝就是这样靠着崔氏的名头,一路混到宰辅的吗?”

  崔衍闻言,脸色乌青如铁,喝道:“竖子,敢尔!”

  蔡恒目光炯炯地看向那少年,心头微震。

  姚知微、许实脸色古怪。

  这位沈学士,当真是先声夺人!

  卢德真面沉似水,呵斥道:“大胆!你一区区五品,竟敢对宰辅如此无礼?”

  沈羡朗声道:“大景国律,五品官以上可言朝政得失,本官官居从五品,侍从御前,有谏言之权,尔莫非要堵塞言路?”

  崔衍摆了摆手,止住卢德真的辩解之意,目光不屑地看向沈羡,冷声道:“本官受先皇简拔,一路而迁至宰辅,不敢说功勋卓著,但也鞍前马后,兢兢业业,岂是一个小儿能够妄加置喙的?”

  “世受皇恩,却无报效之心,位列台阁,只会袖手空谈,先皇若在,多半思悔当初受尔虚名所欺!”沈羡语气淡淡,轻描淡写地讥讽道。

  崔衍闻言,脸色倏变,目光几欲择人而噬。

  姚知微与许实对视一眼,暗道,此人姑且不说真才实学,光论辨才,就足以位居昭文阁学士。

  经历短暂的沉默后,沈羡的声音紧接着在空旷的殿中响起:“本朝太宗曾言,宰相必起于州部,将帅必发于行伍,我虽不知你崔相的履历,但一看,就知道多半在地方未曾任职过,因为恩荫而入仕途,于实务一窍不通,才惹人所笑。”

  说着,看向正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魏学谦,问道:“魏大人,沈某可曾说错?”

  方才,听此人与天后奏对,应是当朝兵部尚书,其人姓魏?

  魏学谦紫红脸膛上的神色倏然一愣,面对殿中那一双双目光注视,耿直道:“崔相起步乃是谏议大夫,常伴先皇左右,后一直累受信重,履职中枢,直至台阁。”

  “那就对了。”沈羡淡淡道。

  魏学谦:“???”

  沈羡冷嗤道:“不过是仗着博陵崔氏的名头,欺世盗名罢了!先皇厚待士人,将其步步拔擢,以示千金买马骨,广揽天下英才之意,然而,彼竟不知自身之能有限,国恩浩荡无穷,值此妖邪作乱之时,内忧外患之际,既为宰辅,不思治安平边之策,却咆哮御前,大言炎炎,妄谈贤臣、小人!纵上数贞元、洪熙两朝,有如此混事的宰辅吗?”

  此言一出,殿中诸位宰相身形剧震,看向那少年。

  只因,沈羡所言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而且还对仗工整,一看就是才学之士。

  这般一说,拣选自昭文馆充任学士,其实也不算乱命。

  赵王杨攸行,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倏然凝重几许,目光第一次正视那少年。

  此人,当真是一张巧嘴,好生犀利的言辞。

  “前朝大贤诸葛孔明,谈亲贤臣,远小人,乃六出祁山,匡扶季汉,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羡目光一一逡巡过在场几人,最终停留在崔衍脸上,轻笑道:“至于崔大人?嗯?”

  “诸位,可以笑的。”

  沈羡看向面色古怪的诸宰辅,如姚知微嘴角已有些压不住。

  此刻,听闻沈羡慕最后之言,长公主实在没忍住,忍俊不禁。

  丽人原就容色华艳,此刻如晴雪初霁,明艳不可方物。

  偌大的乾元殿,也就这位出身尊贵的贵女,才能如此从容自如,其他几位宰辅并无反应,显然城府早就锤炼出来。

  但仍然得了天后的嗔目以视,娇叱道:“朝臣议事,当众嬉笑,成何体统。”

  长公主连忙整容敛色,似是做了坏事儿被母亲发现的孩子,眉眼颇见俏皮,拱手讷讷道:“儿臣知错了。”

  这一幕让天后见此,又宠溺又无奈。

  她这个女儿啊……

  而落在赵王杨攸行眼中,早已目光怔怔,神为之夺。

  薛芷画面色古怪地看向沈羡,这是她又一次领教沈羡口舌之利。

  当真是言辞如刀。

  崔衍闻听沈羡之言,纵然养气功夫不错,一张苍老面容又青又红,额头青筋直跳,冷声道:“国策自有朝臣、宰辅共议,又岂是你一乡野村夫所知?”

  “那大瑞犯边,契丹内乱,崔相身为内史,当着圣后娘娘和同僚的面,可有破敌之策?”沈羡问道。

  内史是中书令的雅称和古称,而纳言则是侍中的雅称。

  崔衍一时语塞,面色一正,整理着言辞,道:“向使君贤臣明,上下同欲,圣德远播,敌寇自不敢来犯,至于敌寇来袭,自当修甲兵,选良将,迎敌就是。”

  “那就是没有。”沈羡语气中难掩失望之意。

  崔衍:“……”

  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两句,但所有的辩解,在“那就是没有”当中,变得苍白无力。

  沈羡神色淡淡,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无中生有,闪烁其辞,平白辱没了崔氏先祖的名声。”

  崔衍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如吃了苍蝇般,嘴唇嗫嚅。

  他急切之下,如何想出破敌之策?这些难道不是兵部和武将谋划的吗?

  卢德真忍不住出言帮腔:“难道你一区区文士,身怀破敌国之策?”

  “崔相先前所言,国策自有宰辅于政事堂共议,崔相身为宰执,当有所谋才是,堂堂宰辅,胸无破敌之策,本就骇人听闻。”沈羡面沉似水,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卢德真,让后者吓了一大跳,道:“至于沈某,当然有,否则天后何以垂青?以羡未及弱冠之身,荣升从五品?”

  天后看向那少年,美眸闪烁了下,暗道,难道沈慕之当真有破敌之策?

  长公主玉颜明艳,眉眼笑意流波地看向那少年,道:“这位是门下侍中卢德真卢大人。”

  薛芷画嘴角抽了抽,长公主殿下这是生怕沈羡不能指名道姓骂?

  “卢姓?”沈羡剑眉之下,清冷眸光似是闪烁了下,问道:“谷河县令可是卢氏族人?”

  长公主补充了一句,道:“卢县令正是卢氏族人。”

  “那就对了。”沈羡点头道。

  卢德真:“……”

  长公主:“???”

  那就对了,这句话…当真是透着三分蔑视,三分不出所料,还有四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中书令蔡恒抬起耷拉的苍老眼皮,定定看向那少年,目光复杂。

  众人都不由自主静待其言。

  “卢县令在谷河县尸位素餐,漠视百姓疾苦,卢大人在朝堂与庸碌无为之辈惺惺相惜,互为声援。”沈羡默然片刻,冷哂道:“看来,卢氏家风如此一脉相承,上梁不正下梁歪!”

  卢德真闻听此言,脸色大怒,嘴唇气得哆嗦道:“竖子焉敢辱我卢氏家声!”

  沈羡道:“沈某未辱,真正辱你卢氏家声的是你卢大人还有如卢县令那样的昏官,庸官!”

  说着,“窃以为,卢氏先祖在九泉之下,为尔等蒙羞!”

  卢德真闻言,只觉眼前发黑,嘴巴张了张,想骂又骂不出。

  崔衍目光阴冷,盯着沈羡,道:“尔若是只会逞口舌之利,就以为能够窃据五品,蛊惑世人,那就大错特错。”

  谷河县尉之子沈羡,他记住了!

  “此言,同样赠于崔相,望尔莫要逞口舌之利,颠倒黑白,天理昭昭,举头三尺有神明,汝真以为无人可制吗?”

  崔衍紧紧盯着那少年,苍老眼眸微眯,目中杀机毫不掩饰。

  五姓七望的族长,掌握一族生杀大权,岂是善男信女。

  沈羡淡淡一笑,如清风拂面,直接无视,道:“至于先前,沈某所上《治安策》,想来崔相又是没有阅览。”

  姚知微苍老面容之上笑意繁盛,凑着热闹,拿起誊抄的奏疏,道:“策疏就在此地,崔相不妨观阅之后,再作计较。”

  崔衍摆了摆手,冷声道:“纸上谈兵,空无一物,老朽又何必观阅?”

  沈羡嘿然道:“未观阅疏文,妄加评断一人之才,崔相还真是秉性如此,满嘴仁德大义,实则空谈无物,只会沽直邀名,信口雌黄!”

  崔衍闻言,脸色阴沉如铁,道:“你之奏疏,满篇小人之言,何必见污老朽视听?”

  “那崔相是什么?”沈羡灼灼目光逼视着崔衍,道:“文不能佐君王安民济世,武不能冲锋陷阵讨逆平叛,崔相一把年纪,仅靠上下嘴唇一碰,就肆意点评朝中人物,妄议上德,说什么小人之言,如果你不姓崔,满朝文武,又识你是谁?”

  “诸位以为然否?”

  沈羡说着,目光一一逡巡过诸位宰辅以及赵王杨攸行:“诸位才干之士,与此等庸碌之辈为伍,羡窃为之耻!”

  如蔡恒、姚知微、许实等人闻言,心头剧震。

  韦琮皱了皱眉,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默然。

  眼前少年虽然言辞激烈,但句句如刀,如狂风骤雨,几乎要将崔相千刀万剐。

  而崔相今日直言犯谏,触怒天后,言辞也颇多不得体。

  总之有错在先。

  崔衍只觉心头怒气涌动,阵阵冲上脑门,胡子气的都为之颤抖,道:“你,你……”

  可以说,崔衍已经愤怒到有些渐渐失去了理智,往日的能言善辩,在此刻一句话竟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过往之辨时,旁人惮于崔衍的名门望族出身,往往不会如此尖锐。

  而沈羡不仅一一驳斥崔衍之言,更是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抨击其立身持家之本,所谓的清贵显要,只是丢了祖宗的颜面。

  可以说,在崔衍过往当中,从未有过。

  如果只是一个贩夫走卒,崔衍只会一笑置之,以之为愚夫蠢妇。

  问题,贩夫走卒也说不出这般话来。

  “你,你什么?”沈羡面色如霜,目光灼灼,冷声道:“苍髯匹夫,皓首老贼!无尺功于社稷,无名著于士林。你不过学了一些家学的经义,不说多是一孔之见,就说你学艺不精,也敢在此班门弄斧?”

  崔衍气得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卢德真在一旁无能狂怒:“你,你,放肆!”

  沈羡不再理卢德真,转过来身来,抬头看向金銮椅上端坐的丽人,拱手道:“崔卢二人,窃居宰辅之位,名托辅臣,实为国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微臣以为当罢二人相位,以正天下视听!”

  他觉得需要为大景引入大明的言官和后世的网络氛围,让这些所谓的相公,感受一下什么叫网络喷子,什么叫键盘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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