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座竹制阁楼便映入眼帘。

  门上写着“食阁”两个大字。

  外面小桥流水人间,屋内阵阵香气飘过。

  然而在苏灵儿眼中,这一切绝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他们是想靠这些掩盖其中的罪恶真相吗?

  她绝不相信一个魔道宗门,会有如此正常吃饭的地方。

  林清风见师妹又一次停在门口思索,有些无奈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师妹,师妹?回神了!”

  这就是高智能NPC吗?

  走两步路还能卡住的高智能?

  苏灵儿猛然回神,连忙对着师兄拱手道:

  “师妹自幼在凡间俗世,看惯世间百态,却未曾见过如此雅致的食肆,一时忘了言语,还请师兄见谅。”

  林清风心里腹诽,这套说辞怎么听着像现编的啊?

  不会是程序刚生成的吧?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师妹不必在意,以后你会常来的。”

  于是,二人跨过了食阁那道门槛。

  门后,一股混杂着油烟与鼎沸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

  脚下便是最为混乱的“凡食区”,上百名弟子挤在这里,用着凡人的铁锅与柴火,烹煮着沾满尘世浊气的五谷菜蔬。

  浊气!

  修仙者虽非完全不食五谷,但食后必须耗费灵力将浊气排出体外。

  若是长期堆积,对修行有害无益。

  那些资质上佳或家境优渥的弟子,早就开始服用辟谷丹,断绝五谷了。

  可在这里,食用凡食竟然是常态。

  他们每回排出浊气难道不嫌麻烦吗?

  苏灵儿的视线穿过屏风,看向了“灵食区”。

  那里的弟子烹煮着奇花异草,甚至还有一些妖兽血肉。

  墙上木牌的价格更是让她望而却步。

  一份【清蒸龙涎鱼】竟然要八十块下品灵石!

  抢钱啊这是!

  她在清虚观每月才三块灵石的份例,得不吃不喝干上两年多,才能吃得起这里的一道菜。

  随着她视线移向空间深处,那里有几扇由辟邪神雷竹雕琢而成的包间。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门被推开,一位弟子匆匆走出。

  在门扉开合的瞬间,她看到门内宾客的服饰之华丽,绝非归曦宗普通弟子。

  难道这些是宗门的爪牙?

  又或者是与邪宗勾结的修真大族?

  而这哪里是什么普通食阁?

  这分明是一个驯兽场!

  “凡食区”是用来消磨底层弟子道途的泥潭,让他们每日耗费精力排除浊气,从而使得那些老弟子们不必担心被后来者居上。

  而“灵食区”则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诱饵,用高昂的价格刺激着凡食区的弟子们。

  逼他们像驴一样为宗门卖命,只为换取一口能够精进修为的灵食!

  她想到自己当初在清虚观时,为了一株凝血草而求告无门。

  对内门弟子而言只需完成任务便可获得,但那些任务于她们这些外门弟子,或许便意味着九死一生。

  况且,宗门根本不会将那些任务派给她们这些资质差的外门弟子。

  不说会命丧当场,那灵植也不是他们这种资质之差之人能享用的。

  给他们外门纯属浪费。

  她们只能用辛苦攒下的灵石去修仙坊市中,又或是私下找内门弟子购买。

  想到这里,她竟觉得这魔宗的弟子就算是被吊着胡萝卜的驴,也算有个奔头。

  反观清虚观,连那根胡萝卜都懒得挂出来……

  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哪里,她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都处于被剥削的最底层。

  正当她心神激荡之时,角落处传来一声惨叫。

  一名弟子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不断抽搐。

  而一旁的厨子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兴奋地冲了过去。

  他一边记录着同门的惨状,一边掏出几块灵石丢了过去:

  “多谢师弟,这是你的报酬,下次我有新品,还会找你的。”

  而那倒地之人抽搐着收下灵石,嘴里还念叨着:

  “多谢,下次还请来找我。”

  苏灵儿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用活人来测试毒食的效果?!

  倒地之人竟然还为了区区几块灵石就将尊严与性命如此出卖?

  要是死了,还如何修仙?

  这个宗门,还有底线可言吗?

  林清风看着周遭一切,心中暗自盘算。

  这NPC资质太差,投入太多灵石万一回不了本,那可就亏大了。

  凡食区物美价廉,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于是他面带微笑地对苏灵儿说道:

  “师妹且看,我宗门就是这般逍遥自在。

  同辈之间,亦可于此论道较技,交流心得。

  虽偶有意外,但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

  修行?

  你管这个叫修行?

  把同门当成试毒的耗材也算修行是吧?

  苏灵儿心中不断尖叫,面上却挤出向往之色,恭敬道:

  “原来如此,小妹受教了,多谢大师兄指点。”

  大师兄,你可一定要看在我资质这么差的份上,不要用凡食再来打压我啊。

  但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

  林清风领着她绕过了灵食区,无视了那些奢华包间。

  径直走向了刚才还有人“中毒倒地”的凡食区!

  就连自己这种资质也要被如此针对吗?

  这个魔宗,也太狠了吧!

  “师妹来,这里的菜式最多,想吃什么随便点,师兄请客。”

  苏灵儿明白了,这是大师兄在示威!

  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自己吃下这充满浊气的凡食,自毁道途!

  这分明是在拿她给所有底层弟子立规矩!

  若是因为资质差就可以违反规则,那其他甘愿在此受苦的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片刻后,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被端到面前。

  虽看着食欲大开,但在苏灵儿眼中却与猪食无异。

  她紧抿嘴唇,一动不动。

  林清风看她这副模样,有些疑惑。

  难道是她认为自己入了仙门,于是自视甚高,瞧不起凡间食物了?

  虽说这也正常,但自己总不能花大价钱请一个资质这么差的NPC吃灵食吧?

  万一她承受不住灵食的药力,出了岔子怎么办?

  他想了想,为了更好地引导她,便转身去了凡食区的试吃点,端了两个托盘回来。

  左边的托盘上,是一只白玉小碗,碗中盛着一汪半透明的羹汤,仙气飘飘,名为【白玉凝露羹】。

  而右边的托盘上,则是一坨还在微微蠕动的物体,好似某种生物的大脑,名为【深渊蠕动之脑】。

  【白玉凝露羹】

  【该食物BUFF为冰心诀(初级),持续10分钟,效果为提升精神专注度。

  但若是修为低微,可能会伴随一些副作用】

  苏灵儿瞬间就懂了。

  这不是请客,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白玉凝露羹】是顺从的赏赐,而那坨蠕动的毒物,则是不听话的警告!

  她试探着将手伸向左边的白玉碗,却瞥见林清风眉头微皱。

  他不想让自己吃这个?

  苏灵儿心中一凛,又将手移向那盘看起来就无比邪恶的黑暗料理。

  这一次,她看到大师兄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笑了!

  他竟然真的笑了?!

  他是要逼着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盘剧毒之物吃掉,欣赏自己死前痛苦挣扎的模样吗?

  这一刻,恐惧尽数化作了滔天的悲愤。

  我乃正道修士,生于天地之间,心怀清明,岂能受此折辱?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再怎么着,死前也得尝尝灵食的滋味!

  那碗羹汤看着就仙气飘飘,自己这辈子还没吃过呢!

  于是在林清风错愕的目光中,她一把将那盘【白玉凝露羹】拉到自己跟前。

  然后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舀起一勺晶莹的羹汤,送入口中。

  羹汤入体,一股刺痛与凉意却自丹田处炸开!

  苏灵儿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明白了!

  两份皆是毒药!

  一个见血封喉,一个慢性侵蚀!

  无论她选哪一个,都逃不出他的毒手!

  “师妹,怎么不吃了?”

  林清风看她只吃了一口就不动了,便将那盘【深渊蠕动之脑】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个虽然长相……嗯,是有点挑战性,色香味也都不占,但对你绝对有好处!”

  看着那盘蠕动的恐怖之物,苏灵儿十分不愿。

  为了证明自己只想混吃等死,绝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她竟指着最初那盘红烧肉,狼吞虎咽起来!

  “唔呜……太好吃了,师兄!谢谢师兄!”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有这些就足够了,我真的……离不开这些!”

  林清风被她这番操作搞得一头雾水,但本着不浪费Buff的原则,他在苏灵儿的注视下,将那坨蠕动的黑色物体塞进了嘴里。

  倏然间,一道微光在他身上一闪而逝。

  他的气息,在苏灵儿的感知中,瞬间又增长了一截!

  他吃下那等剧毒之物,却毫发无伤,甚至修为还能精进?!

  这是在告诉我,在他面前,我只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吗?

  林清风看着这个好像又陷入沉思的NPC,很是无奈。

  于是从玩家论坛上查了几句鸡汤,温和地说道:

  “师妹,你要明白,过往皆为序章,今后皆是通途。

  只要留在我归曦宗,你的道途才会平坦顺遂,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

  好好想想吧,留在这里,将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过往皆为序章,今后皆是通途?

  他是在说,只有留在这座魔窟,当一个任他们摆布的行尸走肉,才是唯一的活路吗?

  一顿饭吃得她心惊胆战,再也撑不住了,颤声问道。

  “大……大师兄,我……我有些乏了,可以带我去住的地方歇息一下吗?”

  林清风略一思索,颔首道:“也好,师兄先带你安顿下来,明日再熟悉也不迟。”

  他领着她走出喧嚣的食阁。

  门外,月上中天。

  晚风一吹,带来些许凉意。

  两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沿途不时有归曦宗的弟子御风而过,见到小师妹无不驻足观看。

  “大师兄!这便是那位刚入门的小师妹吗?!”

  “我宗门果然要大兴有望了!”

  面对这些热情的招呼,苏灵儿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他们穿过一片琼楼玉宇的区域,一座座华美洞府掩映在翠竹灵木之间。

  苏灵儿的心思悄然活络起来。

  或许……这魔窟也并非处处都是折磨?

  她想起了自家清虚观那简朴的弟子居,虽也干净,却只是普通的石屋。

  这里的任意一栋洞府,怕是比清虚观掌门的居所还要奢华百倍。

  自己虽是刚入门,但终归是大师兄亲自领进门的,住处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她心底升起了一丝微渺的期待。

  但林清风的脚步,没有在任何一栋华美洞府前停留。

  他领着她,穿过了这片仙气缭绕的区域,径直走入宗门腹地。

  脚下的青石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地。

  林清风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了一片与那豪华洞府区泾渭分明的荒地前。

  而在荒地中央,孤零零立着一间……茅草屋。

  就是一间用枯黄茅草和几根歪斜木头随意搭起来的屋子。

  四面漏风,墙上糊的泥块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枝条。

  苏灵儿呆立原地。

  她回头望了一眼,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仙洞府群。

  再转头看看眼前这间破落的茅草屋。

  巨大的落差,让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NPC初始居住地】

  【描述:宗门为新入门的本土NPC自动生成的最低级住所,仅提供基础遮蔽功能。】

  【升级条件:NPC可通过完成宗门任务、提升贡献度或自行改善自己的洞府。】

  林清风看着面前的宗门面板,又看了看苏灵儿那张懵逼的俏脸叹了口气。

  宗门公会第一个招募的本土NPC就给刷新一个最寒酸的茅草屋模板,这也太影响宗门形象了!

  而我们玩家却住着那么好的洞府,这让她怎么对我们归曦宗产生归属感?

  不行,必须得话术上找补回来!

  “咳咳,师妹,你是否觉得此地……过于简陋了?”

  “大道三千,何为本真?”

  “世人皆逐洞府之华美,灵气之浓郁,却忘了,修仙,修的是心,而非外物。”

  他指向远处那些奢华洞府,神色悲悯与超然。

  “你且看他们。

  居于暖玉,坐卧灵泉,日日沉浸于外物带来的安逸。

  道心早已被浮华所缚,失了锐气,忘了本真。

  心若蒙尘,身处琼楼玉宇,亦不过是座华美的牢笼。”

  “而此地,”

  他转过身,郑重指向那间破落的茅草屋,

  “此地非是茅屋,乃我归曦宗为弟子特设的‘归真之所’!”

  归真之所?

  你确定?

  苏灵儿眨了眨眼。

  林清风语重心长道:

  “师妹你虽非良才,但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宗门不愿让你过早被安逸侵蚀。

  望你在此处洗尽铅华,砥砺道心。

  于这方寸之间,悟透‘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之妙意。

  待你功成之日,方能明白宗门今日的良苦用心啊!”

  还归真之所?

  我信你个鬼呦!

  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我,那些好地方,是给你们这些“自己人”住的。

  而我一个外来的,只配住猪圈是吧?!

  从山门到契约,从食阁到住所,一步一坑,环环相扣!

  这魔门的下马威,真是讲究得狠啊!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万万不能反抗。

  她深口吸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笑容。

  “师兄教诲的是!”

  “弟子愚钝,险些辜负了宗门的一片苦心!”

  林清风看着她那“幡然醒悟”的模样,满意颔首。

  “很好,师妹能有此悟性,足见道心通明。

  莫要小看了这方寸之地。

  去吧。

  你的道途,将由此开启。”

  又画了一张大饼后,他终于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消失在了小径的拐角。

  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苏灵儿脸上的笑容收敛而去。

  她转身,面对那扇连门栓都没有的破门。

  沉默良久后,还是走了进去。

  屋里空空如也。

  墙角一堆稻草,散发着霉味,勉强算是一张床。

  她开始引灵入体,欲以灵气,清扫之前凡食所留下的浊结。

  然而,内视之下,灵海波澜不兴,无一丝凡俗浊气凝滞。

  这里的凡食竟然不会沾染浊气?

  难道,自己错怪大师兄了?

  那位师兄,其心究竟是善是恶?

  心头千般纠缠,却抵不过肉身沉重的呼唤,她已无力支撑,任由身躯与稻草融为一体,最终沉入梦乡

  ……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处。

  归曦宗,清风徐来居。

  林清风推开自己洞府的大门,浓郁灵气涌入室内。

  他舒服地跳进那方灵泉里,热气蒸腾,他长叹一声。

  “唉,为了引导这位小师妹踏上‘正途’,让她明白修行的真谛,我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他靠在池边,拿起一枚灵果,咬了一口。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让师妹能够返璞归真,我只能含泪住在这等被浮华腐蚀的‘牢笼’之中!”

  “亲自体验这等‘腐朽’,才能更好地批判批判它!”

  于是,他闭目养神,任由温泉对他心灵的腐蚀。

  片刻后,躺在那张万年寒玉雕成的床上,心念一动。

  【您是否要退出《烬天》?】

  “是。”

  床上身影的气息,归于沉寂。

  唯有丝丝缕缕的灵气,依旧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温养着这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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