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州纪氏已经恢复元气,饕餮鉴被严密封印后由专人押送先行一步。一行人准备启程,应拭雪需押解陆辞及一应卷宗回京都复命,任映真依约同行;而萧承钰则需返回悬松城,把九曜定星盘还给千金坊。

  南下之初的一段官道,双方尚可同行。

  车马辚辚,三人一路无话。人马抵达南方第一处稍具规模的镇子,镇子因地处要冲,颇有些烟火气,就决定在此准备打尖歇脚。

  遵循萧承钰原则:客栈,越大的越好。

  他们走进当地最大的客栈,刚踏入大堂,便听到喧哗声。柜台前围了几个人,两拨对峙。几名风尘仆仆、腰间佩刀、神色警惕的镖师同几个统一劲装、眼神精悍、气息不俗的江湖客互相怒目而视,僵持不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客栈掌柜和伙计都不敢上前。

  “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两拨人中间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态度不卑不亢的少女。

  江湖客中为首的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小丫头,这里没你的事!”

  那少女却不慌不忙道:“落鹰涧本就地势险要,两强并行,恐有风险。小女子不才,恰巧知道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虽绕行些许,却更为稳妥安全。若信得过,愿为诸位引路。如何?”

  双方闻言,神色都有所松动,敌意稍减:“这位姑娘倒也言之有理,我等愿闻其详。”

  客栈门口响起声音:“许久不见,荆姑娘行事已沉稳练达,令人刮目相看。”

  荆争春闻声转头,一见来人,顿时惊喜道:“萧公子、应监察使!过奖了,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她转向应拭雪身旁的任映真,随即更惊喜道:“纪、你……你还安好!”

  任映真略感诧异,因为荆争春没见过他的脸,居然也能把他跟之前的“纪明月”对上号,还是颔首道:“是我。荆姑娘,别来无恙。”

  那两拨人的纷争因荆争春迎刃而解,双方虽也未立刻称兄道弟,但已经商议通行险要之地的前后细节。客栈内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荆争春坐到他们这张桌子上来的时候,方才那拨江湖客中的中年汉子提着一壶刚温好的酒走了过来,面色虽仍有些硬邦邦,却抱拳道:“小姑娘,方才多谢了!这壶酒,算我请的!”

  荆争春爽朗一笑,回身抱拳还礼,大方接过酒壶:“大叔客气了,出门在外,互相行个方便罢了!”

  她转身将酒壶放在桌上,这才在空位坐下,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看向桌边三人:“真是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你们!”

  “我等南下。”应拭雪道:“也是恰巧路过。荆姑娘方才处事颇有章法。”

  荆争春的脸红了红。

  “衍州城近日周边并不太平,荆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荆争春闻言,脸上笑意收敛:“不瞒各位,我正是听闻衍州城的消息才匆忙赶来的。说是纪小姐为解救全城百姓,不惜以身饲镜,与那邪物同归于尽了……”她顿了顿,“我心中难安,你、纪小姐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衍州附近看看,打探一下消息。”

  “见你们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任映真迎着她关切的目光道:“有劳荆姑娘挂心,纪小姐确已不幸罹难。衍州百姓感念其恩,在城西慈安寺为她设了长明灯位,香火不断。若你有意,可去祭拜一盏。”

  荆争春愣了愣,但还是道:“我一定会去的。”

  “荆姑娘,我倒是有些好奇。”萧承钰放下茶杯:“你方才似乎一眼便认出了他,不知是何缘由?”

  荆争春笑道:“我确实没见过他……现在这副模样。但是,我对别人站立的姿势,眼神什么的……都很敏感,我一下子就觉得他是纪……那个人。虽然样子完全不同了,但是神韵是骗不了人的。”说完,她似是觉得自己说话词不达意,脸颊微红。

  “荆姑娘心细如发,观人入微,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应拭雪赞许道。

  得到偶像夸奖,荆争春这下脸上红晕更甚:“应监察使过奖了,我还差得远呢,只是比较留心这些罢了。”

  一番交谈下来,桌上的气氛越发融洽。茶过几巡,简单酒菜也已用毕。离席前,荆争春格外认真道:“三位,今日能在此重逢,得知诸位安然,我心甚慰。我知道,自己离真正的‘侠客’还差得远。”

  “但是、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我承诺过有朝一日再相遇一定要请客答谢诸位。今天请务必让我来做这个东道主吧!”

  她语气恳切,目光灼灼。

  三人互相对视,自然应允。少女脸上绽放灿烂笑容,转身去找掌柜结账时背影都欢欣无比。

  今日暖意融融,仿佛这次南下又会开始故事的新篇。

  只是结算完毕,他们与荆争春到镇口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就此别过,诸位前路珍重!”

  “荆姑娘也保重,江湖路远,来日方长。”

  三人目送荆争春翻身上马,最后朝他们笑了笑。直到那背影化作一个小点,才收回目光。

  而车马向南再行一日,也到了萧承钰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地。毕竟他带着九曜定星盘多拖延一日,都有节外生枝的风险。

  “承钰,一路顺风。”临别时,应拭雪道:“此番衍州事多赖临江萧氏援手,玄镜台铭记于心。”

  萧承钰失笑道:“怎忽然如此客气?最初也是拭雪愿为我伸出援手,这份情我同样记着。你我之间,不必言此。”

  说完,他转向任映真:“此行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再会。你也多多保重。”

  任映真说:“保重。”

  萧承钰微摸了摸,递出一枚玉环。任映真微讶,此玉成色极佳,奇特的是,玉环并非完整,而是由三只振翅欲飞、首尾相衔的银雀构成一个整体。

  “算是个信物,也权当个留念。”萧承钰道:“我此前所言,依然作数。只要我还在临江萧氏一日……便永远作数。”

  任映真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我心碎了】

  【你产品是假的,哈哈,原来也是我产品,有种上了天台发现萧公子也在的感觉】

  【走错频道了吗,任映真不是纯种海王来着的吗,怎会如此冷淡!】

  【你们三个为什么不能一起,我真的有点不好了】

  “……多谢。”任映真慢慢伸出手,拿过那枚玉坠,收了起来。

  “保重。”萧承钰最后说道。

  临江萧氏的车马汇入西去的人流,一路没有回头。

  应拭雪一直不语,用余光瞥他:“走吧,我们也该启程了。”

  接下来的数日路程,车马继续向南。他们一路也有遇到其他奇诡事件,有玄镜台监察使和天演阁的高徒坐镇,当然是通通解决。

  临入京都的前一日傍晚,车马在距京郊最后一座驿站歇脚。

  一切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任映真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已非驿站简陋的房梁,而是精致雅静的陌生床帐。

  应拭雪对他说:“今日是仲秋。我们已经进京都了。”

  “多久?”

  “五日。”

  满城桂子飘香,街市上人头攒动。

  “你对夜话许了什么愿望?”

  只有窗外隐约的市井声传来。

  令她惊讶的是此人脸上并无任何被戳破秘密的惊慌:“愿望?当时情势危急,千钧一发,哪容得人细想什么愿望。当时只是想着必须要拿起这把剑而已。我绝不能看着他们那样死在我眼前。”

  所以从始至终都并非他体质特殊,能驾驭邪剑而无恙。

  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她极为不能接受:“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又为什么……”

  “说了有用吗?”任映真问:“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力的,寻遍天下奇方良药对你来说未必不能,但我更精于此道、知道那是白费功夫。”他眉眼和语气倏而都软下来,和那日别无二致道:“表姐,我知道,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了。”

  这句话并不是骗你的。

  “任映真,”应拭雪沉默片刻,忽而笑道:“你想要什么呢?”

  “我在路上听你的随行寻踪使说,京都城南有一家桂花糕极好。”任映真说:“能替我去买一些来吗?我是第一次来京都。”

  “好。”她答应了这个极为孩子气的请求,关门前没有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这是一道不容拒绝的逐客令。

  门轻轻关上了。她背抵着房门,良久才离开。走出院落,甜腻的桂花香味顺风而来,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熏得人头脑发沉。

  母亲,母亲。

  那时她还小。

  那是一个秋意渐浓的午后,母亲不能从她的夫君身上得到丝毫温情或乐趣,只能从其他地方得到寄托。那只老去的通体雪白的狮子猫没有照例趴在母亲的膝头打盹。

  下人们几乎将府邸翻了个底朝天、遍寻不着,几日后才在后院最远的角落发现了它的尸体。

  “阿晴,”母亲说,“猫是通人性,有灵慧的。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往往不会死在家里或主人眼前。它们会悄悄地躲起来,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独自面对死亡。”

  “为什么不让主人陪伴自己度过最后的时光呢?”

  “那恰恰是因为太亲近了。”

  母亲说:“猫不愿让人亲眼目睹自己的生命消失。”

  她当日太小,也没有听进这话。因为母亲的语气里只有无奈,没有怜惜。云夫人更像是在说一种离别的规律,就像父亲教给她的规矩。只是父亲说的规矩都是对诡物,不遵守你就会死。

  秋风摇动、细碎花粒簌簌而下,应拭雪伸出手,几粒娇嫩的鹅黄就躺在她的掌心。

  已经不必去城南了。

  桂花糕注定送不到想尝的人手中,最后与她说的这句话,还是假话。

  这满城喧闹的团圆与他们并没有任何干系。

  应拭雪仔细想了想,发觉任映真确实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故乡,他的来处和归途和一片迷雾,得到过的师承也似乎已成过往云烟。

  也许几月、也许几年,人们仍然不知道他的真名为何,只有说书先生会一时兴起,偶拍惊堂木,提起惊鸿客。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外多久,直至日头西斜才穿过了仍然川流不息的人潮。她推开门,室内没有点灯,夕阳最后的余晖里,他看起来仍在安睡,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

  她走近床边,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脸颊,触感冰凉,已没有活人的温度。

  过去的夜晚跳入脑海。

  那些一路同行的日子,往往三人围坐,话不多,有种融洽的宁静。有时能听见不知谁家庭院传来的吠叫或鸟鸣,或听着春鹂、秋雁那几个活泼的随从叽叽喳喳地讲述沿途听来的风俗趣闻、人物志异。那是一段小有遗憾的快乐时光。

  尽管危机四伏,前路未卜,但他们并肩同行,彼此托付,有一种默契。

  那时任映真用的还是“纪明月”的脸,“纪小姐”并不多话,往往只是坐在一边垂眼含笑听着。

  她也想过未来的夜晚。

  等这枚碎片递交总部,一切尘埃落定,她或许也可以卸下一些重担。我们两人之间仍然不需要太多言语,但那份默契却会更深。她可以不再总是孤身一人面对那些诡谲莫测的卷宗和危机四伏的现场,在某个同样有月亮的夜晚,在某个驿站的灯火下,他就坐在她不远处,看向窗外或者她都很好。他在那就很好。

  她突然意识到——

  任映真从未回应过任何关于未来的话题。

  保重。多谢。

  长生长漂泊,复醒复作客。

  她垂下头,同他额头相抵,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奇怪,她一点也不悲伤,并不想哭。只是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淹没了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应得的光亮。

  明天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只是那些她曾暗暗期许过的夜晚,再也不会来了。

  【《原来是故人没死》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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