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安心感可以说是极其罕见。

  能够让他从头到尾都彻底静下来。

  此前的人生中,晏野几乎没有一刻感到安心。

  无法挣脱的礼仪规范,需要不断奔波参与的事务,像是傀儡一样被困在台上的宣讲。

  他被动的不停奔跑,只要稍微停下,就会陷入无尽的斥责。

  呼吸都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他像是溺毙在水里的人,短暂得到了呼吸的可能性,哪怕空气来的浅薄又短暂,每天只有固定的分秒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但晏野依旧满足,真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并不错。

  就在这样狭小,贫穷、落魄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仅有他们两人。

  但是生活似乎并不太愿意让他过得轻松而愉快。

  哪怕只是这样等候的时光,也突然的终结。

  晏野一如既往地站在窗前,这一次看见的不是那几个熟悉的底层居民,而是一辆通体漆黑的车。

  路灯的光芒覆盖在了车身上,泛着一种诡异的黑金质感。

  晏野若有所感,回头看去时,门已经被打开,是熟悉的面孔,来自于他的骑士团。

  一直试图同皇储联系却始终未果的骑士长,语气中显然难掩激动。

  他屈膝跪在地上,以最高的礼节向晏野行礼:

  “殿下,时间不多,请随我们返程,一个小时之后,12区将会被彻底封锁。”

  晏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哪怕骑士团半跪在地上,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骑士长从他的静默之中,察觉出某种不太好的征兆,连忙开口催促:

  “殿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晏野说话的语调并不重,骑士长却静默了许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十二区的封锁线一直在收紧,但一直维持在可控的范围内。”晏野眼皮都懒得抬,语调冰冷。

  他走到了骑士长面前,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权杖,权杖的顶端,却顶在了骑士长的肩头。

  微微往下压的弧度,让骑士长熨烫整齐的肩线,被压出了一块褶皱,那是来自于皇室的威严。

  “你们做了什么?”

  心跳声在这一刻变得急速加快,来自于皇储的压迫感,让骑士长不得不抬起头,尽可能维持冷静的态度面对晏野。

  十二区的天气闷热,秋季也是潮湿多雨。

  这样的季节,出租屋内却是整洁干净的环境,房间里散发着食物的温馨香味。

  晏野站在其中,浅金色的眼眸透着分明的凌厉。

  没有说出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骑士长开始为此感到棘手。

  晏野选择跟随沈清辞上游船时,他就已经知道内阁再也无法掌控皇储。

  但是内阁并不在意。

  他们执着的认为,皇储即便对这一切都充满反抗,依旧会将自己的生命置于最高。

  这是内阁的绝对自信。

  但这一切似乎不再成立。

  骑士长最担心的就是沈清辞会跟晏野分开,会为了利益将皇储当作靶子。

  但现在似乎出现了更让人为难的难题。

  沈清辞虽然并没有伤害到皇储阁下,但他此刻并不在屋内。

  这意味着,在为了保证皇储阁下开启的突击中。

  沈清辞有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所被轰炸的大楼里面,或者是被发疯的暴徒带走。

  沈清辞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保障,而皇储.....也将不再可控。

  “殿下。”

  骑士长没有任何可以说服晏野的说辞,只能尽可能站在晏野的角度劝说:

  “殿下,内阁已经在物色新的继承者,您需要早日回到皇室。”

  回答他的始终是冷淡的安静。

  晏野微微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他时,浅金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骑士长只能继续说道:

  “殿下,皇室这一脉的继承者共有六位,您是最优秀,也是唯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

  这已经不是之前的劝解,更像是一种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不得已搬出来的底盘。

  压力从始至终都压在晏野的肩膀上。

  每当他无力向前行时,总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告诉他这一切只能靠自己。

  这条路只有他能走,也必须由他走完。

  但他这一次却像是视若无睹一般,沉默了几秒以后,语气依旧冷静:

  “我要找他。”

  “殿下,十二区危险。”

  “我知道。”晏野的语气依旧克制冷静,连抬手握住权杖的弧度都一如既往的优雅。

  他似乎依旧是那位可以出现在摄像头前,面对大众耐心安抚的皇储,又似乎依旧是值得信赖的未来皇位继承者。

  但他说的话并不是。

  “我不能忍受和他分开。”

  权杖在掌心泛着冰冷的温度,上面凸起的表皮是雕刻的徽章。

  掌握在手中时,总是像是某种隐晦的提醒。

  提醒晏野即将要出现在公共场合,提醒他需要维护皇族的尊严,以及一切需要对外展示的东西。

  但是这次不一样。

  晏野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正在翻涌。

  冻结的冰层底下,是汹涌着的滚烫岩浆。

  随着岩浆温度升高,上面的那一层薄冰总会出现裂纹。

  他无法再继续等待。

  他知道自己终将有一天要跟沈清辞分开,也许是联谊赛过后,也许是毕业典礼举办完毕。

  等他们都毕业离开学校,沈清辞跟他分道扬镳。

  从此以后,两人的见面只终止于在政坛上无意间对视时,心照不宣的那一眼。

  或许那一眼都不会停留太久。

  沈清辞并不是喜欢同人叙旧的人,他的眼神中只有向上攀爬的野心。

  如果不给足筹码,他连让沈清辞眼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

  但那种分开尚且在晏野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任何地位,可以一直守候在沈清辞身边。

  所以短暂的,有预谋的分开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这次不行。

  晏野比任何人都知道上流阶级对于底层平民的轻蔑。

  骑士长虽然没有明说,但一定是采取了更加激进的手段来保障他的安全。

  沈清辞没有身份,在十二区生存已经足够困难。

  每天早出晚归,在阳光初升的时候出去,携着一身酒气回来。

  要是出现袭击,他在外面怎么生活的下去?

  要是被暴徒带走,沈清辞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这一次分开相当于死亡敲响的丧钟。

  帝国人的平均寿命为八十岁,这意味着晏野余下的六十年间,21915天里。

  他都再也无法见到沈清辞。

  这种可能实在是太过于可怕。

  哪怕是被确诊为情绪淡漠,需要终身服药来维持稳定情绪的晏野,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脚踩空的恐慌。

  他的每个步子都像是踩在了布满裂纹的石砖上。

  往下就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跌落下去的深渊。

  死亡实在是太过于残忍的离别,哪怕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也会因此感到痛苦。

  “把我的定位发送出去。”

  晏野走到楼道处,挺拔,修长的身影,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

  “让叛党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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