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冷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城市。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封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曲压抑的挽歌。

  温晚安静地坐在总裁办公室外间的助理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边缘。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晚上八点整。

  办公室里的人早已走空,只剩下顶灯投下冷白的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她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和几份待处理的文件,还放着一个精心包装好的深蓝色丝绒礼盒。盒子上系着银色的缎带,打了一个精巧的结。

  今天,是封肆夜的生日。

  也是她决定,告诉他们之间那个秘密的日子。

  她低下头,右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五周零三天。这是她藏在心底整整一周的、滚烫的秘密。

  一周前,当她从医生手中接过那张确认妊娠的化验单时,巨大的惊喜和茫然几乎将她淹没。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告诉封肆夜,想看看他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是否会为她、为这个孩子,露出一丝不一样的、属于人夫和人父的温情。

  可她犹豫了。过去的种种,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浇熄她心头微弱的希望之火。

  封肆夜,她的丈夫,封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外人艳羡的“封太太”名分,却吝于给她最普通的陪伴和一丝温度。他们的婚姻,更像是一场冰冷而漫长的契约。她是他精心挑选并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安静、乖巧、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是他繁忙工作之余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

  这个孩子…会改变这一切吗?

  她不知道。但她想赌一次。就赌在这个对他而言或许有几分特殊意义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足够的勇气。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凉。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清晰而独特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那是专属于封肆夜的步伐。

  他回来了!

  温晚猛地站起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裙摆,又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那个礼物盒的位置是否端正,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练习了许久的、带着羞涩和期待的笑容,迎向那扇即将打开的门。

  “叮——”

  总裁专属电梯的双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肆夜,你回……”她的话音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在看清电梯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封肆夜确实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臂弯里,亲密地挽着一位明艳照人、身姿摇曳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着一身某奢侈品牌当季最新款的樱粉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精致的白色小香风外套,妆容完美,笑容明媚。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

  林薇薇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封肆夜的身上,仰着头,正娇声说着什么,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封肆夜微微侧耳听着,冷峻的侧脸线条在顶灯的光线下,似乎因那软语温言而柔和了些许。他甚至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在回应。

  他身上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与她身上价值不菲的裙装,看起来是那般刺眼地登对。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入温晚的眼底。

  她脸上那点勉强挤出来的、带着希冀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下意识地将一直攥在右手心里的那张叠得小小的、几乎被汗水浸湿的化验单,飞快地藏到了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会亵渎了眼前这幅“璧人”画面的脏东西。

  封肆夜的目光终于从林薇薇身上移开,淡漠地扫了过来,落在她身上。那因旁人而起的、极其稀少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又恢复了惯有的、公事公办的冰冷和疏离。

  “还没下班?”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加班的下属。

  林薇薇也看到了她,漂亮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得意,挽着封肆夜手臂的力道收得更紧了,像是在宣示某种主权。

  “封总,您的秘书可真敬业呀,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呢。”她娇声笑道,语气里的那点刻意拉长的尾音,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温晚的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温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挤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期待,在亲眼见到这一幕时,被彻底击得粉碎,连残渣都不剩。

  她就像一个精心准备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登台的小丑,却发现台下唯一的观众,正满怀兴致地欣赏着另一出与她无关的精彩戏剧。

  封肆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一边略显不耐地松开领带结,一边径直走向里间他那张宽大奢华的黑檀木办公桌,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去煮两杯咖啡送来。”

  那口吻,和吩咐餐厅侍者、公司员工,没有任何区别。

  “好的,封总。”温晚听到自己干涩麻木的声音回答道,像是一台按程序运行的机器。她低下头,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旁边的茶水间。

  身后,隐约传来林薇薇更加娇俏的笑声,以及封肆夜低低的、听不清内容的回应。那笑声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拉扯。

  茶水间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声响。

  温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蹲下去。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闷痛。眼眶酸胀得厉害,却奇异般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极致的绝望,本就是没有眼泪的。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缓缓抬起头,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那张薄薄的孕检报告单,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浸得有些软皱,边缘甚至被她无意识的力道攥得有些破损。上面打印着的黑色字迹,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讽刺。

  【早孕,约5周+。】

  五周前,就是他罕见地喝得酩酊大醉的那晚。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将她死死按在卧室的大床上,滚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力道碾过她的肌肤,一遍遍在她耳边低沉而偏执地宣告:“晚晚,你是我的…永远都是…谁也别想觊觎…”

  她当时心软了,沉溺了,甚至可悲地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他这般强烈的占有欲,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在乎她。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

  他需要的,从来只是一个听话的、永远不会反抗的床伴,一个用来装饰门面、应付家族的“封太太”,一个能将他生活和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秘书。

  而不是一个妻子,一个他孩子的母亲。

  外间办公室,林薇薇拔高了些许的、带着刻意甜腻的嗓音隐约穿透门板传了进来:“…肆夜哥,人家今晚可是特意推了所有约会来陪你过生日的,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温晚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按入了冰海最深处,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

  原来,他记得今天是生日。

  他只是,不需要她的陪伴和祝福。他有更好、更明媚、更门当户对的人选。

  她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她冲到洗手池边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眼眶被逼得通红。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狼狈不堪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又可悲。

  她打开冷水,用力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还在翻涌的胃部和绞痛的心口。她开始沉默地操作咖啡机,研磨豆子,烧水,冲泡。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前的诡异平静。

  当她端着两杯香气浓郁的黑咖啡走出去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她将咖啡轻轻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林薇薇正拿着手机,笑着给封肆夜看什么,两人靠得极近。

  “封总,林小姐,咖啡好了。”她声音平静无波。

  “嗯。”封肆夜的注意力似乎完全在林薇薇的手机上,只随意地应了一声。

  温晚转身,准备退回自己的座位。

  “等等。”封肆夜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眉头微蹙,仿佛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问题,随口吩咐道:“明天上午十点和海外分部视频会议的资料,重新整理核对一遍,九点前必须放我桌上。”

  “是。”温晚低声应道,心口那片冰凉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尖的存在。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窗外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急促的鼓点,敲在她已然破碎的心上。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没有立刻去点开那些会议资料文件。

  而是移动鼠标,光标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最终,点开了那个她早已新建好、却从未想过会真正用上的文档——

  【辞职信】。

  她沉默地看着那三个冰冷的宋体字,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像是要穿透屏幕,看到这段婚姻和这份工作开始时,那个还怀揣着些许天真和期待的自己。

  然后,她移动手指,敲击键盘,开始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封总:您好!因个人原因,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辞去目前在公司担任的总裁秘书一职……】

  写到最后,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利落地敲下了回车键,按下了打印指令。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吐出那张决定了她和肚子里那个小生命未来道路的纸张。

  她拿起那张还带着一点机器余温的A4纸,目光扫过上面简洁却决绝的文字。然后,她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从钱包最里层的夹层,拿出一张她偷偷珍藏了许久的照片。

  那是他们领证那天,在民政局门口,她趁他不注意,偷偷用手机拍下的两人唯一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侧脸依旧冷硬,看不出多少喜悦;而她,靠在他身边,笑得羞涩而满足,眼底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她将这张小小的照片,轻轻压在了那封辞职信上。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她重新睁开眼,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坚定地操作着。很快,预订成功的页面跳了出来——一张明天最早一班飞往南方海滨城市南城的机票。

  最后,她低下头,右手再一次轻轻覆上小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宝宝,别怕。”

  “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俩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沉沉的夜幕,瞬间照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平静坚毅的侧脸。

  几秒后,巨大的雷声轰隆而至,震得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

  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彻底降临。

  而里间办公室那个男人,封氏集团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封肆夜,此刻正应付着身边巧笑倩兮的女人,对门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即将永远的离去,毫无察觉。

  他精心圈养了多年的金丝雀,在他生日的这个雨夜,已经悄无声息地,啄开了那扇华贵笼门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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