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目光如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沈婉清身上,下颌高昂,用鼻腔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冷嗤:“沈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好硬的心肠!我们侯府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上门迎亲,原是天大的体面和恩典,却不想大小姐竟做出这等惊世骇俗、自甘下贱的逃婚丑事!如今满京城传得风风雨雨,我永靖侯府百年清誉,竟被你这等无德女子玷污!沈尚书,今日你若不给老身、给我们侯府一个明确的交代,此事绝难善了!”

  她话音未落,柳氏便拿着帕子按了按并無泪痕的眼角,抢先一步哀声道:“嬷嬷息怒,千万息怒!都是我这做母亲的管教无方,才让清儿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辱没了侯府门楣,我们尚书府上下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她一边说,一边用眼风偷偷去瞟沈峻愈发铁青的脸色。

  沈玉柔更是适时地抽噎一声,怯怯道:“姐姐…姐姐你怎能如此任性?即便…即便你真有什么不满,也该为家族声誉着想,怎能一跑了之,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可叫父亲和母亲如何做人?叫我们姐妹日后如何出门?”

  母女俩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在将“逃婚”、“辱没门风”、“人尽皆知”的罪名往沈婉清头上扣,火上浇油,生怕沈峻的怒火烧得不够旺。

  沈峻果然被激得额角青筋暴跳,指着沈婉清的手指都在发颤:“逆女!你听听!你听听!你做下的好事!我沈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不快跪下给嬷嬷磕头认错!祈求侯府宽宏大量!”

  厅内所有下人都将头埋得更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那侯府嬷嬷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冷笑,等着看沈婉清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场面。

  然而,沈婉清却依旧站得笔直。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指责和汹涌的恶意,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嚣张的嬷嬷,掠过假惺惺的柳氏和沈玉柔,最后落在暴怒的沈峻脸上。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将所有投掷而来的巨石都无声吞没。

  “父亲,”她开口,声音清冽,不带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儿愚钝,不知要认何错?”

  “你——!”沈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那嬷嬷更是尖声道:“放肆!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沈婉清却看也不看她,只对着沈峻,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地道:“父亲,女儿昨日是上了花轿。但花轿行至朱雀街时,突然惊马,轿夫失措,轿身倾覆,女儿被甩出轿外,头撞硬物,当场昏厥过去。此事当时街边众多百姓皆可作证。”

  她顿了顿,无视众人瞬间错愕的神情,继续道:“女儿醒来时,已身处一条陌生巷弄,身边并无侯府迎亲之人,只有几个看似热心、实则眼生的婆子围着,口口声声说要‘送女儿回府’,却眼神闪烁,行迹可疑。女儿想起近日京中多有拍花子拐骗女子的传闻,心中惊惧,不敢轻信,只得拼命挣脱,自行寻路回府。一路躲藏,惊魂未定,直至方才才得以归家。”

  她目光坦然地看着沈峻,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后怕:“女儿遭此大难,侥幸逃脱虎口,保全自身与家族清白,父亲不问女儿是否受伤受惊,不问那侯府迎亲队伍为何在女儿遇险时不见踪影,反而听信外人一面之词,认定女儿是‘自甘下贱’、‘有意逃婚’?女儿实在……寒心。”

  一番话,掷地有声!

  直接将“逃婚”定性为“遇险失散”,将责任巧妙推给“惊马”、“轿夫失措”和“侯府护卫不周”,甚至暗示可能遭遇“拐子”,反而凸显自己“机智保清白”!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下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偷偷抬眼去看那位站得笔直、神情镇定甚至带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大小姐。

  这……这还是那个往日里温顺怯懦、遇事只会哭的大小姐吗?

  柳氏和沈玉柔也彻底懵了,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们万万没想到,沈婉清竟能如此颠倒黑白,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天衣无缝!

  沈峻也愣住了,脸上的怒容僵住,眼神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女儿。她这番说辞……听起来竟似乎……有几分道理?若真如此,那侯府岂非也有护卫不周之责?

  那侯府嬷嬷更是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沈婉清尖声道:“胡说八道!纯粹是一派胡言!我们侯府的人明明看见你……”

  “看见我什么?”沈婉清猛地截断她的话,目光第一次直直射向那嬷嬷,眼神锐利如刀,“看见我自行挣脱?还是看见那些形迹可疑的婆子?嬷嬷口口声声说我逃婚,可有真凭实据?莫非那些婆子竟是侯府安排的不成?”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嬷嬷心口!

  她岂敢承认侯府可能安排人“拐带”新妇?这罪名可比新妇逃婚严重百倍!

  “你…你血口喷人!”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沈婉清却不给她喘息之机,目光转向沈峻,语气带上了几分悲凉和决绝:“父亲!女儿昨日遭此大难,幸得苍天庇佑,未曾受损。但经此一事,女儿却也看清了些许事实。那永靖侯世子……”

  她故意停顿,吸引所有人注意,才缓缓继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女儿昨日惊马前,曾隐约听到轿外侯府随从议论,言及世子爷昨日并未在府中等候拜堂,而是……而是宿在其外宅处,至今未归。如此轻贱于我,这婚事,即便成了,女儿日后在侯府又有何地位可言?不过是个摆设,任人践踏罢了!”

  “父亲!”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音,却异常坚定,“女儿宁愿此生青灯古佛,也绝不入此门庭,受此屈辱!若父亲定要逼女儿嫁,女儿今日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好过将来被作践至死,累及家族蒙羞!”

  说罢,她猛地抬手,拔下发间一枚素银簪子,紧紧攥在手中,锋利的簪尖直指自己咽喉!眼神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全场骇然!

  谁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刚烈!

  沈峻彻底惊呆了,看着女儿那视死如归的眼神,听着她爆出的侯世子丑闻,再想到与侯府联姻可能带来的并非助力而是无尽麻烦,他满心的怒火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转而变成了惊疑、权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柳氏和沈玉柔也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那侯府嬷嬷更是目瞪口呆,指着沈婉清“你…你…”了半天,气焰全无。世子爷的丑事被当众揭破,这……这该如何收场?

  沈婉清紧紧握着簪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的眼神却冰冷而坚定地迎视着所有人。

  她知道,这场仗,她不能输!为了自己,也为了乐乐!

  就在厅内气氛僵持到极点,落针可闻之际——

  “老爷!老爷!”一个门房连滚带爬地又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宫…宫里来人了!是…是御前的人!带着旨意来了!让老爷和大小姐速去前院接旨!”

  什么?!

  圣旨?!

  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厅内所有人魂飞魄散!

  沈峻猛地站起身,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宫里怎么会突然来旨意?难道……难道逃婚之事竟惊动了陛下?!

  柳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沈玉柔也吓得忘了哭泣,浑身发抖。

  那侯府嬷嬷更是面无人色,惊疑不定地看向沈婉清。

  沈婉清心中也是猛地一沉,握紧簪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圣旨……是福是祸?

  她强行压下心悸,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簪子。目光扫过众人惊惶失措的脸,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侯府嬷嬷脸上,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嬷嬷,”她声音平静得可怕,“看来,您要的交代,得等一等了。”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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