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晚上7点。

  金陵城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白天的暑气被水泥森林牢牢锁住,闷得让人窒息。

  某小区的房间里,餐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嗡鸣的空调不断吞吐着冷气。

  “医院那边我托人问了,说是京城专家月底有个交流会,植皮技术更新了,成功率更高些。”

  父亲安建国闷头扒了口饭,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对面。

  “那个,晨晨,咱们去看看呗?”

  母亲李慧兰停下筷子,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目光却不敢在女儿脸上停留太久。

  安逸晨始终埋着头,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整张侧脸,只露出一段爬满狰狞疤痕的脖颈。

  她握着筷子的手背同样疤痕交错,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动作迟缓。

  父母的声音很轻柔,却让她感到无比刺耳。

  什么技术、什么希望……都是在自欺欺人。

  她只是更低地垂着头,将脸埋进碗里,含混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小小的餐桌上。

  就在这时——

  啪!

  眼前骤然一黑,空调的低鸣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被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吞没,紧接着,是窗外接连熄灭的灯火,以及楼下隐约传来的惊呼。

  “停电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父亲紧皱眉头,摸索出手机:

  “群里说,咱们这一片都停了,供电局在抢修,什么时候恢复不知道。”

  温度在黑暗中缓缓攀升。

  失去了空调的冷气,房间开始闷热起来。

  安逸晨的身体渐渐僵硬。

  烧伤破坏了汗腺,让她无法像常人一样通过排汗来调节体温。

  此时,外界的燥热已经传导至体内,皮肤上传来丝丝火燎的灼痛,呼吸也变得愈发粗重。

  “不行,太闷了!”

  安建国站起身,语气焦急,“晨晨受不了这个闷热!慧兰,快收拾东西,咱去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对付一晚!”

  “对对!走,咱们马上走!”李慧兰也慌忙站起来去摸钥匙,“晨晨,忍一忍啊,穿上外套就能走了,一会儿就凉快了。”

  外出?

  去人多眼杂的酒店前台?

  那意味着无数目光的打量,或惊讶、或同情、或嫌恶……光是想象,安逸晨就觉得像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

  强烈的羞耻和抗拒,瞬间勒住了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不去!”声音干涩嘶哑而倔强。

  她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筷,不顾父母在身后的呼喊,“晨晨!”,“太热了会出事的!”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自己的卧室,反手“砰”地关上了门,又摸索着按下门锁。

  黑暗中,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屋外的世界似乎被短暂地隔绝了,但黑暗的房间里,热浪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

  汗水排不出去,热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心跳声如擂鼓般轰鸣。

  安逸晨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却没有任何凉意。

  她叹息一声,颓然地倒在床上。

  温热的被单黏着皮肤,像是沥青。

  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吸入热砂,心脏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黑暗、酷热、伤口的刺痛、内心的绝望……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

  意识开始有些飘忽,想死的念头水草一样浮了上来:

  这样死了……也好……结束这无休止的狼狈……

  一丝扭曲的解脱感突然浮现。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他似乎听见门外传来父母焦急的拍门声下。

  但浑身的力气已经被彻底抽干,想撑起来,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喉咙干得发烫,连咽口唾沫都像吞刀片。

  完了……也许真的……撑不住了……

  求生本能让她想要呼救,却只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就在安逸晨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无底深渊时——

  呼……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可思议凉意的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轻轻拂过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那一点清凉,如同黑暗中闪现的微光,瞬间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带来一丝宝贵的清明。

  她本能地朝着风来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

  紧接着,是细碎的声音。

  淅淅沥沥……嗒……嗒……嗒……

  雨点!

  下雨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噼噼啪啪”敲打着窗台!

  呼——!

  风声也加入了,不再是燥热的,而是夹带水汽的清凉!

  无数雨点穿过纱窗,打湿了她斑驳的手臂、狰狞的脸颊和残破的脖颈。

  “嘶……”

  那深入骨髓的凉意,让少女浑身猛地一颤,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的头颅,将自己更多的暴露在土腥味的清凉水雾之中。

  轰隆隆——!

  外面的雨势愈发猛烈,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撕破纱窗的阻拦,霸道地冲刷在安逸晨身上!

  浑浊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带走高热,带来新生的凉意。

  焚身的灼痛迅速败退,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所取代。

  安逸晨瘫软在湿漉漉的床上,惬意的享受着天赐的甘霖。

  雨水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滑过那张不再狰狞,只剩下平静的面庞。

  窗外,台风“天马”正以它狂暴的方式,温柔而无可阻挡地,抚慰所有濒临绝望的生命……

  ……

  不仅仅是金陵。

  整个华东地区都被滂沱的大雨所覆盖。

  江南北部,某村庄。

  漆黑的雨夜中,老农猛地冲进院子。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他却浑然不觉,反而像一尊雕塑般杵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压抑许久的笑声终于冲破喉咙,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下雨了!老天开眼!庄稼有救了!哈哈哈!下吧!下它个三天三夜!”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浑身湿透,只想多感受一会儿珍贵的雨水。

  逝省,公寓楼。

  整座城市从闷热下的死寂,变成了风雨交加的喧嚣。

  穿着睡衣的主妇,刚推开阳台门,便被扑面而来的狂风骤雨撞了个趔趄。

  “下雨了!真的下大雨了!”她惊喜地尖叫起来,回头冲着屋里喊:

  “囡囡爸!快看!下雨了!好凉快啊!”

  她兴奋地探出身子,伸手去接那瓢泼的雨水,感受久违的清凉顺着指尖流淌。

  楼下的街道上,积水迅速蔓延。

  几个胆大的孩子已经穿着雨衣跑了出来,兴奋地踩着水坑,溅起大片水花,欢笑声穿透雨幕。

  山茶省沿海渔村。

  老渔民站在自家院子的屋檐下,望着屋外白茫茫的雨帘。

  狂风卷起的海浪声,隐约可闻,他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朴实的笑容:

  “下得好!下得猛!下得丫霸!”

  听着雨水砸在屋顶的声音,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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