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的江南,水路比陆路热闹得多——秦淮河上的商船挤得像串珠子,船头插着“盐”“布”“茶”的旗子,船工的号子顺着水漂,能传到半里地外。这热闹里,藏着多少媳妇的眼泪?男人驾着船去经商,一去就是三五年,留下女人守着空屋子,天天往江边跑,盼着那艘熟悉的船能早点回来。

  刘采春就是看着这些眼泪,写出了《啰唝曲》。她跟着戏班跑江湖,每到一个码头,都能看见这样的媳妇——有的蹲在江边洗衣,眼睛却盯着来往的船;有的攥着丈夫临走时留的帕子,在码头转来转去;还有的凑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这些场景像钉子一样扎在她心里,她想:“我得把她们的心里话唱出来,让更多人知道她们的苦。”

  《全唐诗》里存了她六首《啰唝曲》,没一句文绉绉的词,全是老百姓的家常话,每一句都像蘸了眼泪,一唱就有人哭。

  “不喜秦淮水”:恨的不是水,是把人带走的别离

  第一首《啰唝曲》,刘采春一开口就把人心揪紧了: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现在说“恨得牙痒痒”,刘采春那时候直接用“不喜”“生憎”——这俩词多冲啊,不是小打小闹的埋怨,是从心里往外冒的恨。她恨的真是秦淮水、江上船吗?当然不是。

  秦淮水是江南的“母亲河”,平时媳妇们洗衣、淘米都靠它,哪会真恨?江上船是谋生的指望,男人靠它去经商,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从船上运回来,哪会真憎?她恨的,是这水、这船,把她的夫婿给载走了;恨的是这一去,就是“经岁又经年”——一年又一年,连个归期都没有。

  刘采春在苏州演出时,唱到这一句,台下有个穿蓝布衫的媳妇哭出了声。演出结束后,那媳妇拉着刘采春的手说:“姑娘,你唱到我心坎里了!我家那口子就是去年坐着秦淮的船去扬州经商的,临走时说‘三个月就回来’,现在都一年多了,连封信都没有。我看见秦淮水就难受,看见船就心慌,总觉得是它们把他带走的。”

  刘采春拍着她的手,没多说什么——她懂这种感受。有次戏班在秦淮河畔搭台,她看见一个老妇人,每天天不亮就来河边,拿着根竹竿,对着水面轻轻戳,嘴里念叨着“把我家老头子送回来”。后来才知道,老妇人的丈夫十年前坐船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她就天天来河边“等”。

  这种恨,不是真的怨怼,是思念到极致的“反话”。就像现在跟朋友抱怨“讨厌死你了,这么久不来看我”,其实心里是想对方想得紧。刘采春把这种“口是心非”的思念写进词里,一下子就戳中了那些等丈夫的媳妇——她们嘴上恨水、恨船,心里却比谁都盼着,这水、这船能把人早点送回来。

  有次在南京演出,台下有个船工师傅跟刘采春说:“姑娘,你这词写得太实在了!我每天在秦淮河上撑船,见多了这样的媳妇,有的在码头一等就是大半天,船开过去了,还站在那儿望。你这么一唱,我们这些撑船的,都知道该多跟她们说句‘别着急,说不定下次就回来了’。”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错认多少船

  如果说第一首是“恨”,那第二首《啰唝曲》就是“疼”: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开头“莫作商人妇”五个字,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劝诫——是自己尝过苦,才不想别人再走这条路。刘采春为啥这么说?因为她在跑江湖时,见了太多商人妇的难。

  有个在杭州卖丝绸的商人媳妇,家里条件不算差,可男人一年到头回不了家。有次刘采春去她家借水喝,看见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堆金钗、银镯,她却说:“这些东西再好,不如他回来陪我吃顿饭。”有次她想知道丈夫啥时候回来,就把最心爱的金钗拿出来当卜钱——扔一次,要是正面朝上,就觉得“快回来了”;要是反面,就偷偷抹眼泪,再扔一次。

  金钗是姑娘家的心爱之物,平时舍不得戴,擦得锃亮收在盒子里,只有过节、走亲戚才拿出来。到了商人妇手里,金钗成了“占卜的工具”,不是缺钱,是缺个准信儿——缺个“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准信儿。刘采春把“金钗当卜钱”这个细节写进词里,比说一万句“我想他”都管用,因为这是真真切切的“盼”。

  更戳心的是“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想想那个画面:天刚蒙蒙亮,江边还有雾,媳妇裹着厚头巾,站在码头的石头上,眼睛盯着江面。远处来了一艘船,她赶紧踮起脚,手搭在额头上看——“是不是他的船?”船近了,不是,她的肩膀垮下来,叹了口气;过一会儿又来一艘,她又凑过去看,还是不是……一天下来,错认了好几艘船,最后太阳落山了,空着手回家,连饭都没心思做。

  刘采春在绍兴演出时,就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个年轻媳妇,每天都来江口等,手里攥着丈夫临走时给她的木梳。有次一艘挂着“扬州”旗子的船靠岸,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跑过去喊,结果船上下来的是个陌生男人,她红着脸道歉,转身就哭了。刘采春看在眼里,回去就把这个场景写进了词里。

  有次演出,台下有个老秀才跟刘采春说:“姑娘,你这词比那些文人写的‘闺怨诗’好多了!他们写‘思君令人老’,太笼统了;你写‘错认几人船’,一看就知道是真见过、真懂的。”

  刘采春笑着说:“我哪懂什么诗啊,就是把我看见的、听见的,唱给大家听。那些媳妇的苦,不是写在纸上的,是刻在脸上的,我把它们唱出来而已。”

  剩下的四首:句句都是过日子的苦,句句都是真心的盼

  除了这两首,刘采春的《啰唝曲》还有四首,每首都藏着老百姓的日子。

  第三首写:

  “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

  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丈夫走的时候说“就去桐庐做生意,很快回来”,结果桐庐没等到人,反而收到了从广州寄来的信。这是多少商人妇的经历?男人总说“快回来”,可生意一忙,就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归期一推再推。刘采春把这种“盼了又盼,等了又等”的失望写进去,没有抱怨,只有无奈,更让人疼。

  第四首:

  “昨日下西洲,今朝又上舟。

  闻君欲下峡,定是逐梁州”

  ——昨天还在西洲,今天又上了船,听说你要去三峡,肯定是又要去梁州做生意了。这句写的是男人的“身不由己”,也写了女人的“知情识趣”——她知道丈夫不是不想回来,是被生意绊住了,只能默默记着他去的地方,盼着他平安。

  第五首:

  “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

  黄河清有日,白发黑无缘”

  ——昨天比今天好,今年比去年老,黄河还有变清的那天,可我的白头发,再也变不黑了。这是最扎心的“时光焦虑”——女人等丈夫,等的不仅是归人,还有自己的青春。等啊等,头发白了,皱纹长了,还是没等到人,这种绝望,刘采春没喊出来,轻轻说“白发黑无缘”,反而更让人想哭。

  第六首:

  “早发梅溪口,晚宿杉木桥。

  月明看岭树,风静听江潮”

  ——早上从梅溪口出发,晚上住在杉木桥,月亮照着山上的树,风停了能听见江潮的声音。这首看似在写男人的旅途,其实是女人的“想象”——她不知道丈夫在路上过得好不好,靠着听说的地名,想象他每天走的路、住的地方,把思念寄托在远方的山水里。

  为啥《啰唝曲》能火?因为它写的是“咱们的日子”

  刘采春的《啰唝曲》,在中唐的江南火得一塌糊涂——洗衣妇在河边唱,船家女在船上唱,连巷口的小丫头,都能哼两句“不喜秦淮水”。为啥这么火?因为它写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闺秀,是咱们身边的普通人。

  那时候中唐,商人地位比以前高了,很多男人不种地了,跑去经商,夫妻分离成了很普遍的事。可没人把这些媳妇的苦写出来——文人写的闺怨诗,要么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带着点贵族的矫情;要么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美是美,可离老百姓的日子太远。

  刘采春用最直白的话,把这些媳妇的心里话唱了出来。她不写“相思”,写“错认几人船”;不写“离别”,写“金钗当卜钱”;不写“衰老”,写“白发黑无缘”——这些都是老百姓每天能看见、能摸到的事,一唱就有共鸣。

  有次刘采春在扬州演出,台下坐了个从外地来的商人,听她唱《啰唝曲》,听得眼圈都红了。演出结束后,他找到刘采春,说:“姑娘,你这歌唱得我心里难受。我出来经商三年,没给家里写过几封信,现在才知道,我媳妇在家天天等我,肯定也像你唱的那样,天天去江边望。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家看看她。”

  刘采春听了,特别高兴:“我唱这歌,不是想让大家难过,是想让在外的男人知道,家里有人在等;让在家的媳妇知道,她们的苦,有人懂。”

  后来,这些《啰唝曲》不仅在民间传,连文人都喜欢。元稹就特别喜欢,还在文章里提:“刘采春唱《啰唝曲》,听者莫不落泪。”还有个叫范摅的文人,在《云溪友议》里记下来:“采春所唱者,皆《啰唝曲》也,其词浅切,天下皆知。”

  这些词,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典故,却像江南的水一样,慢慢流进人的心里。因为它写的是真实的日子,是真实的情感——是媳妇们的盼,是商人们的身不由己,是老百姓的喜怒哀乐。

  《啰唝曲》的魂:不是苦,是藏在苦里的“盼”

  现在读《啰唝曲》,可能会觉得有点“苦”,可在当时,这些歌给了很多媳妇力量。因为她们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在等,不是只有自己苦——有个叫刘采春的艺人,把她们的心里话唱了出来,让全江南的人都知道她们的故事。

  有个在苏州的媳妇,听了《啰唝曲》后,不再天天哭了,而是学着刘采春唱的那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除了等丈夫,还学着织布、做点心,她说:“姑娘唱‘黄河清有日’,我就盼着,等我丈夫回来,我能给他做他爱吃的点心,能让他看见家里好好的。”

  刘采春也说:“我唱这些歌,不是想卖惨,是想告诉大家,就算日子苦,也得有盼头。盼着丈夫回来,盼着日子好起来,这盼头,就是过日子的劲。”

  所以,《啰唝曲》的魂,不是苦,是藏在苦里的“盼”。就像第一首里,恨完秦淮水、江上船,心里还是盼着“载儿夫婿回”;第二首里,错认了多少船,第二天还是会去江口望;第五首里,知道白发变不黑,还是盼着“闻君欲下峡”——这种盼,是老百姓最朴素的愿望,也是最动人的力量。

  中唐的江南,早就变了样,秦淮河上的商船换了一批又一批,刘采春的《啰唝曲》,却传了下来。因为它写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故事,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故事——是那些在江边等船的媳妇,是那些在外奔波的商人,是那些在烟火气里过日子的你我。

  直到现在,读“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还能想起那个站在江边的媳妇;读“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还能感受到那种盼了又盼的心情。这就是好作品的力量——它能穿越千年,让我们读懂古人的苦与乐,读懂那些藏在家常话里的深情。

  刘采春不是什么大诗人,她是个跑江湖的民间艺人,她用《啰唝曲》,给唐代的老百姓留下了最真实的“心声”。这些声音,比那些华丽的诗更珍贵,因为它们来自生活,来自人心,来自那些在烟火气里认真过日子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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