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在陇右的上游有数条分叉。

  其中主干流经冀县、新阳,自临渭入关。

  而南支则流经上邽,最终汇入主干,也是经临渭入关。

  冀、新阳、上邽、临渭。

  这四城共同组成了陇右渭水的城市防御圈。

  自开春以后,张既便有意强化四城之间的防御工事。

  沿河修筑甬道、烽火台,以保护关内西运出陇的重要通道。

  不过这种规模的工事,并非一蹴而就,且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偏偏此时陇右既缺人,又缺粮。

  更有“蜀贼”四处骚扰。

  不胜其烦。

  张既不愿坐以待毙,决定亲自入关请援。

  这却吓坏了游楚,赖死赖活要来护送。

  直到一处能遥遥望见临渭城的烽火台,游楚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却仍不肯离去,非要亲眼看着张既的人马入城才走。

  张既佯怒道:

  “虽说你是代行的太守,却也是我在本地唯一能倚重的二千石,速速回去,莫要负天下!”

  游楚昂然道:

  “天下可无游楚,却不能无张公。”

  “故游楚可负天下,独不能负张公。”

  “况且若张公算无遗策,则你我皆安,何必速归?”

  张既闻言叹道:

  “天下间哪有完美的计策!”

  “只是我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死中求活而已!”

  “而且不瞒你说,此战到底能不能诱杀贼将,本就是五五之数。”

  “与其说是伏击,不如说是掩护我东行。”

  又指着河岸边尚未成型的半截甬道,道:

  “我离开这段时日,你莫要懈怠,尽快填补甬道空缺。”

  “昔年我跟从先帝(曹操)入潼关讨伐马超韩遂,彼时敌骑也是如今日蜀贼一般,驰骋如风,往来劫掠。”

  “那时先帝便循河为甬道,步步为营,一路通向渭南,以抵消敌军骑兵的优势。”

  “如今蜀贼之众虽远不及昔年马韩,但我军也因缺粮而军心浮动。”

  “修此甬道,不仅仅是为了稳固粮道,更是为了稳固士气。”

  游楚连连称唯,其后拜别张既,仍是坚持要目视对方入城才走。

  张既无奈,只能率领随行的百骑先行一步。

  但尚未走远,上游方向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张既隔得远,看不清是哪一部人马,未加防备。

  但停留在烽火台的游楚,因地势高,很快就看清一面“麋”字旗。

  “快,快点燃烽燧示警!”

  游楚立即催促台上戍卒。

  然而戍卒们却未立即行动,反而面露彷徨之色。

  游楚看着这些明面黄肌瘦的戍卒,忽而理解了张既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却也顾不得多想,急声道:

  “临敌不点烽燧,当斩!”

  “点了烽燧,蜀贼或会惊走,能活!”

  “纵然不走,你等绑了我投贼,亦能活!”

  说罢,喝退左右,又自解佩剑,束手登上烽火台。

  戍卒见他如此坦荡,一时也无话可说。

  总算将烽火点燃。

  这无疑提醒了还停留原地的张既,快马加鞭逃往最近的临渭城。

  而游楚虽然看不清城内守军动作。

  但仅仅片刻之后,就看到附近的烽火台陆陆续续升起了狼烟。

  显然自己的示警已经起到了效果。

  蜀贼不趁现在离开,那时就会陷入援军的合围,插翅难飞。

  那麋威如此聪明,应该能看清形势吧?

  然而。

  “他疯了吗?!”

  在游楚的惊呼声中,在四起的狼烟之下。

  那面麋字旗非但不退。

  反而彻底放开了速度,直扑张既所在。

  甚至为了减轻战马负担,有骑士扔掉了头胄,马槊,弓弩,箭囊等等易于解除的重物,只提一柄环首刀继续冲杀。

  乃是为了拦住张既,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这种不要命的凶悍姿态。

  莫说烽火台上的戍卒吓傻了。

  就连游楚都看得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却也束手无措,只能祈求苍天保佑。

  可惜他的好运似乎在成功点燃烽火的那一刻便耗尽。

  一方是彻底跑出了速度且不要命的老练骑士。

  一方是仓促启动,且多是缺乏战斗经验的书佐文吏。

  两边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很快,张既的人马就被冲得最前的汉骑衔尾追上。

  虽然护卫骑士拼死抵抗。

  但禁不住汉骑数量更多。

  堪堪在临渭城一箭之地左右。

  张既那一坨人马,终于被蜂拥而至的汉骑团团包围。

  而后一拥而上。

  张既的身影。

  彻底淹没于飞扬的尘土之中。

  啪嗒。

  游楚跌坐地上,心中拔凉。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明白。

  为什么麋威的人马居然能追杀到这里来?

  魏平姜维等将又在何方?

  就算伏击不成功,拦也该拦住吧?

  但下一刻,游楚却顾不得思考这些未解之谜了。

  因为身边戍卒的目光,已经不再友善。

  ……

  “所以,那麋威杀害张德容后,并未折返,反而绕城而过,钻进了陇山中?”

  郭淮率领援军赶到临渭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守城的将领道:

  “不仅如此,据逃回来的戍卒说,假太守游仲允也被他掳走了。”

  郭淮更是无语。

  一日之内,陇右连失两位大员。

  简直是奇耻大辱!

  游楚也就罢了。

  张既乃是陇右的擎天柱,众望所归。

  连郭淮都要依仗他的。

  其人一去,这本就浮躁的军心民心,今后怕是更难维持了。

  “那麋威还剩多少人马?”郭淮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守将道:“不到三百骑,且多有损伤。战马倒是抢走了不少。”

  见郭淮又是一阵沉默,守将自知救援不力,忙道:

  “蜀贼虽然再次遁入山中,但此间往东便是关内,区区二三百残兵已不足为祸。那麋威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末将愿意统兵入山讨贼,为张使君报仇!”

  郭淮当然知道守将的心思,暗自一叹,道:

  “贼将奸猾,你莫要轻动,继续守好此城!“

  守将忙称诺。

  郭淮又对左右道:

  “发信诸县,刺史张既,将军魏平,中郎姜维等等,英勇奋战,与贼将麋威同归于尽,陇右已靖!”

  闻得此言,有部将不忿道:

  “张使君和魏将军确实英勇,但姜维分明违背张使君节度,铸下大错,怎可同功?”

  那当然是因为姜维家中是本地大姓了!

  不然张既怎会给这么一个愣头青白捞战功的机会!

  而最可恨的是。

  他居然没捞到!

  还坑死了张既!

  郭淮心中忿忿。

  却终究按捺住悲愤,沉沉道:

  “我才能不如张德容,今后守护陇右,只能萧规曹随而已。”

  “那姜维已经害了张德容的性命,不能再让他害了张德容的清誉和遗策。”

  又转头对守将道:

  “你刚刚说有戍卒逃回来?”

  守将:“说是游仲允让他们绑了自己投贼的,不过蜀贼没收下他们,只掳走了游仲允。”

  郭淮:“临战投敌,按张德容的法度,如何处置?”

  守将:“当斩!”

  郭淮:“那便斩了,首级悬于城头上。”

  ……

  魏洛阳宫西北,有一台高二十三丈,名为陵云台。

  这日,阳光明媚,春色正好。

  曹丕带着太尉贾诩,左右宫人,一同登台。

  往北眺望,近处新苗青翠,阡陌纵横。

  远处大河滔滔,遥遥可见黄河边上的孟津等地。

  曹丕一时看得心旷神怡,干脆让宫人置备酒水,打算在这里凭栏赏春。

  不过酒水未到,侍中刘晔却匆匆来见,递上一份军报。

  曹丕扫了一眼,指着年迈的贾诩笑道:

  “此台甚高,风大便摇晃,贾公不惧乎?”

  贾诩平静应声道:

  “《乾》九五曰:云从龙,风从虎。”

  “陛下以龙虎之姿登高临下,压云镇风,臣有何惧之?”

  曹丕哈哈大笑,将简牍随手丢给贾诩,道:

  “当初朕问卿如何攻灭吴蜀,卿却言满朝文武,无一人是刘备、孙权的对手。”

  “可朕任命的雍州刺史,却刚刚在陇右击退了刘备的兵马!”

  此言一出,贾诩面色未改。

  旁边刘晔却忍不住提醒道:

  “郭伯济只说驱赶了小股贼寇,而刘备大军则往西去了,并未击退!”

  “况且陇右乏食,张德容和郭伯济已经上了好几封奏表,请求关中大运陇右!”

  曹丕闻言不悦道:

  “岂不闻‘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

  “刘备自陇右贸然西转,何止五十里?分明不知兵!”

  “我料不出半年,他粮秣不济,自会退去。”

  “那时郭伯济以逸待劳,正好击其惰归。”

  “至于关中大运,朕已经下诏子林(夏侯楙)去筹措粮员,春后自有调度。”

  刘晔心道眼下凉州敌情不明,这般生搬硬套兵法未免有点自欺欺人。

  而且那位都督关中的夏侯楙分明是个庸将,全靠天子亲厚而居高位。

  他真能调度得妥当吗?

  正欲规劝,却见旁边正展开简报的贾诩,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心中一凛,下意识抿紧嘴唇。

  就在气氛僵冷之际,另一位侍中董昭也捧着简报来见。

  曹丕打开一看,再度展颜大笑。

  这次却是嗤笑:

  “若朕真应了刘备所请,以于禁换凉州,只怕今夜就要被先帝托梦指斥了!”

  用于禁换凉州?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刘晔下意识要取军报来细看。

  但贾诩离得近,比他出手更快。

  不过看了数息,脸色已然剧变。

  而刘晔和董昭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见状哪还猜不到凉州出大问题了。

  唯独曹丕仍是不解,问贾诩怎么回事。

  片刻后。

  一道竹简被狠狠扔出凌云台。

  紧随而来,是一道压云镇风的龙吟虎啸:

  “于文则,还我河西!”

  ……

  “陛下,大喜,大喜啊!”

  议郎孟光捧着一卷厚重的帛布直奔中军大帐,激动不已。

  刘备噙笑道:

  “卿为一州学士,岂能这般失态?”

  孟光不以为意道:

  “陛下即将克复凉州,拓地千里,普天同庆,当然失态!”

  刘备故意打趣:

  “哦,莫非卿已经替朕劝降了苏则不成?”

  “虽未劝降,但其败亡指日可待!”孟光斩钉截铁。

  “昨夜将军陈到来报,前日下午已攻破首阳,敌将郝昭败走。”

  “今晨黄公衡又来报,说已经攻占榆中,不日将分定金城各县。”

  “此外陇西各县,除了狄道的苏则一部,也大多被王师分而击之!”

  “苏则残兵,势单力孤,外无接应,早晚也要败亡。”

  “一旦如此,凉州不就成了陛下囊中之物了?”

  说着,孟光将捧来的帛布放到刘备案前,徐徐展开。

  原来是黄权特意从榆中派人送过来的河西地图。

  上面详细标注了各处郡县、关隘、马场的地理方位。

  甚至连羌胡部落的活动范围,也有大致标记。

  据说是苏则这些年在治理河西,讨伐羌胡的时候记录下来的。

  如今成为了汉军的战利品。

  刘备抬手轻抚着地图上的每一寸河西疆域。

  心中却想起自己前半生流离失所的种种遭遇。

  曾几何时,自己舍生冒死,却仍守不住一县半郡的立足之地。

  哪曾想有朝一日,竟能鲸吞一州之地,拓宇千里?

  一时爱不释手。

  又叹道“此皆师善所谋也”。

  仔细想想,上一个能帮自己谋划到这种程度的,只有诸葛孔明和法孝直了。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麋威部下将关兴等伤员和俘虏护送西来。

  刘备目光一亮,立即召见。

  很快,关兴率众入拜。

  刘备仔仔细细地询问他的伤情,确认他已无大碍,这才放心。

  又问道:“你等归来时,可有打听到师善的去向?”

  关兴闻言面色一僵,迟疑应道:

  “臣等初时为躲避敌军,一度遁入北山……”

  旋即将一路上的经历见闻悉数道出。

  刘备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听到麋威以游击的方式成功迟滞张既时,面露喜色。

  听到麋威舍生忘死去袭杀张既时,激赏不已。

  得知陇右发了张既的讣告后,更是喜出望外。

  然而,当听到麋威已经跟张既同归于尽后。

  刘备面色一白。

  先前所有的喜悦,统统消失。

  “陛下,臣以为伪朝诰文未必是真!”孟光连忙开口。

  “诰文说姜维已经殉国,可左领军的部下不是将他绑来了此地?”

  “此必为郭淮安抚人心的虚言,不可轻信!”

  刘备这才面色稍缓,让关兴等人先下去歇息。

  又命加派斥候,一定要打听到麋威的去向。

  待帐中只剩随侍的孟光时。

  刘备看到案上精致的凉州地图。

  先前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怨愤。

  竟是捧起来狠狠摔到地上,恼道:

  “为此州,损朕一宰相乎!”

  ……

  (之前书友打赏答应的加更。为了情绪连贯,合在一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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