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眨眼间

  起初的四个月,三叔公志得意满。

  解家的印信和核心账目在手,他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掌舵人之位。

  他大刀阔斧地“清理门户”,将那些平日与自己不对付、或忠于已故家主的势力逐一剪除,安插上自己的亲信。

  每一次动用印信,都依照约定,让人将记录抄送一份给解雨臣,心里却嗤笑那小子恐怕连看都看不懂,不过是走个过场,安自己的心罢了。

  解雨臣也确实安分了。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说是静心,偶尔对送去的记录提出一两个无关痛痒的疑问,也都被他以“家族运作惯例”或“特殊时期非常手段”轻易打发了。

  三叔公甚至觉得,这少年经此一挫,怕是真的心灰意冷,打算当个富贵闲人了。

  然而,从秋分开始,三叔公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是几笔利润丰厚的外埠生意,签约前突然横生枝节,直接黄了,负责这些生意的,恰巧都是他刚提拔上去的心腹,办事不力,让他脸上无光。

  接着,他发现自己调动一些看似不那么核心、但实则关乎人脉和情报的网络时,开始遇到无形的阻力。

  命令下去,执行起来总是磕磕绊绊,回报上来的消息也变得模棱两可,效率大不如前。

  他训斥手下人办事不利,手下人也委屈,只说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原来的关系网断了线”。

  他试图追查问题根源,却发现自己的命令出了书房,就打了折扣。

  他安插的人,要么能力不济镇不住场子,要么……他不敢深想。

  这才悚然惊觉,这四个月里,解雨臣看似放手,却通过那份他“依约”送去的记录,掌握了他每一次权力运作的轨迹和漏洞。

  而他自己,则在“清理”异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将解家经营多年的、盘根错节却有效运转的内部体系破坏得千疮百孔。

  “………”

  等他彻底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的权力早已被架空,只剩下一个空虚的名头和一堆烂摊子。

  他调动不了足够的人手去查证,也筹集不到足够的资金去填补窟窿。

  往日围着他转的“自己人”,见势不妙也开始态度暧昧,疏远起来。

  完了!大意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三叔公这才真正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那对师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搅乱局面、引出所有不安定因素的

  死棋!!!!!

  *

  立冬,一场大雪覆盖了解家大宅。

  三叔公再也撑不下去,捺不住内心的恐慌与愤怒,他一把推开阻拦的仆人,冲进解雨臣居住的院落,直接闯入了房间。

  屋内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

  解雨臣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

  少年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袍,在这肃杀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扎眼,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

  脸颊竟也比几个月前圆润了些,气色红润,哪还有半分当初“心碎无助”的影子?

  看到闯进来的三叔公,解雨臣放下筷子,略显“惊讶”地起身:“三叔公?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雪天路滑,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通传一声便是。”

  三叔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小子还在跟我装糊涂?!”

  解雨臣微微皱眉,面露“不解”:“雨臣不明白,近来遵照您的吩咐,安心静养,不知怎么得罪了您?”

  “得罪?哈哈!!!”

  三叔公怒极反笑,“好一个安心静养!解雨臣,我问你,这几个月,家里的生意频频出事,账目混乱,人手凋零,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你交出来的印信和账目,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套等我钻?!”

  解雨臣的表情冷了下来:“三叔公,话可不能乱说。印信和账目是您亲自接管,清理门户也是您一力主导。

  每一笔动用印信的记录,我都按约定看过,并未发现不妥。

  如今局面,或许是您操之过急,怎能怪到我这‘静养’之人头上?”

  “你放屁!就是你!还有那个姓汤的,你们合伙演了一出好戏!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三叔公,您累了,回去休息吧。”

  三叔公他瞪着解雨臣,嘴唇哆嗦着,“你这是要跟我撕破脸了?”

  解雨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又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筷子,用餐。

  “撕破脸?”

  他轻轻咀嚼着,咽下后,才抬眼看向状若疯狂的三叔公,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三叔公,您当初逼我交权时,可曾想过给我留几分脸面?”

  “您说我设套?”

  解雨臣微微歪头,嘲讽的笑了一声,“我依约交出印信,您依规暂管家业。每一笔记录,白纸黑字,都是您亲手签押、派人送来的。

  敢问,是我逼您签下那些亏空的生意?还是我让您排挤忠良,把解家几十年攒下的基业折腾得干净的?”

  “至于汤老师……”解雨臣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个被您认定‘背叛’了我、早已离开的人,又如何与我‘合伙’?

  三叔公,输了就是输了,迁怒旁人,只会显得您更加……不堪!!!”

  “你……!”

  三叔公被他这番话堵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他伸手指着解雨臣,手指颤抖得厉害,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得很!解雨臣,你真是比所有人的心还狠!”

  “过奖了。”

  解雨臣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嫩白的豆腐,仿佛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老人,还不如他碗里的早餐重要。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斥责和嘲讽都更让三叔公难以忍受。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他想笑啊,笑自己的愚蠢!

  知道再待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后退一步,又一步,撞开了房门。

  房间里,解雨臣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内室的帘子一动,唐舟踱步而出:“小班主,台词功底见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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