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雨并不大,却无孔不入

  带着北地初春特有的料峭寒意。

  行人缩着脖子,将单薄的衣衫裹得更紧些,油纸伞或破旧的草帽在头顶勉强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天地。

  一个穿着短褂的孩子,抱着头飞快地跑过,脚下踏起的水花惊散了灯光投下的模糊影子。

  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勾人馋虫的酒肉香气。

  这喧嚣与香气,都被一道窄巷隔绝在外。

  在北平城南深处,一条连阳光都吝于倾泻的死胡同里,一小孩蜷在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破箩筐后面死死盯着眼前掉在地上的烧饼。

  十二岁的身体嶙峋得像把柴,单薄的破褂子贴在身上,勾勒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胃里空得发慌,传来一阵阵烧灼感。

  他叫阿齐

  至少,那早已模糊了面孔的爹娘是这么叫他的。

  是一个没了家的可怜人。

  他有一双在昏暗里异常好用的眼睛,能看清对面的蒸笼缝隙,能看清行人腰间钱袋磨损的边角,也能看清雨水从破败的瓦檐滴落,砸在地上溅起的细小泥点。

  但稍微亮堂些,这眼睛看什么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今晚糟透了。

  盯了半天的烧饼摊,好不容易趁摊主转身,指尖刚触到那块温热的饼,就被旁边一个半大小子嚎了一嗓子。

  他窜进巷子,唯一的战利品脱手掉进泥水坑。

  现在,那半块裹着污秽的饼,就在几步之外,嘲笑着他的失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饿。

  饿得眼前发花。

  他动了动冻僵的手指,身体前倾,准备去捞。

  “小孩。”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传来,带着点懒洋洋的。

  阿齐缩回手,整个人贴住潮湿的砖墙。

  眼睛朝声音望去。

  他明明确认过,这死胡同里只有他!

  这人什么时候摸进来的?

  巷口背光处,倚着个瘦高人影。

  一身深灰色长衫,料子看着不差,但皱巴巴沾了不少泥点,下摆湿透。

  最扎眼的是他脸上,扣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的木头面具,雕工粗糙,眼睛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咧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雨水顺着面具的棱角往下淌。

  面具人手里随意地抛接着一个东西。

  “接着。”

  那油纸包“啪”一声落在他脚前半尺、油纸散开一角,焦黄喷香的味道露了出来。

  阿齐屏住呼吸,没动,也没出声。

  他喉咙发干。

  这人太怪,出现得太鬼祟。

  是烧饼摊主找来的打手?不像。

  人贩子吗?

  各种最坏的念头在脑子里飞快闪过。

  雨不紧不慢落在油纸包上,发出细焦黄的烧饼固执地钻进阿齐的鼻腔,勾得他胃袋又是一阵抽搐。

  面具人走近,蹲下身

  阿齐猛向后一缩,后背撞在砖墙上,撞得他一阵发晕。

  几乎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尽管这姿势在对方高大的身形下显得如此可笑。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盯着面具上那两个黑洞,试图从那里面看出点什么。

  面具人伸出手。

  慢条斯理地掀开了油纸包,露出里面完整的、金灿灿的烧饼。

  焦脆的芝麻粒沾在油纸上。

  然后,就在阿齐眼皮子底下,他把那一小块饼,塞进了自己面具下半张脸露出的嘴里。

  他咀嚼了几下,喉咙微微一动,咽了下去。

  “看。”

  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听不出情绪,“没毒。老鼠药现在也挺贵的。”

  他把剩下的烧饼往前推了推,油纸包几乎碰到了阿齐沾满泥水的破鞋头。

  阿齐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我是看你小子骨头架子还行,也够贼,缩在这儿等死怪可惜的。”

  面具人顿了顿,木头下那咧开的笑容仿佛更深了些。

  “要不,你当我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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