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清晨的街道,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吱嘎压在地上的声音,不觉入耳。

  整个金陵城,早已是人头攒动,仿佛从未停歇过,秦淮河里歌舞升平,哪里有大战的压迫?哪里有国破家亡的样子?

  新街口,大华舞厅门口,

  走出一名身姿卓绝却十分疲倦的旗袍女子,她伸出纤纤玉指,朝着旁边的一个卖烟的少年,递上了壹圆法币。

  她用沪上腔软软地说了一句,“老饕呀,香烟弄包来!”

  “马上来唻,璇姐儿!”

  “璇姐儿,喏,找您的五角洋钱!”

  老饕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有些脏兮兮的伍角法币,递给周璇。

  战时紧张,以前一角半就能买的美丽烟,现在已经飙到了5角。

  “小费嘛,侬自家收好了!”周璇嫌弃地看了一眼撇嘴说道。

  “谢璇姐儿!”老饕赶忙摸着自己脑袋腼腆地笑着。

  “咦!”

  “哎呀,那边马路上出啥事了?”

  周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作势要撕开烟盒包装,诧异地看着远处主街上的喧嚣热闹。

  “璇姐儿!四行仓库的兵爷进城喽!满城人都赶去接哎!”

  “四行仓库?”

  周璇在听到这一个词后,撕扯烟盒封条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眼神恍惚着,想着几个月前,仓促离开沪上时,身后的漫天战火。

  哒哒哒——

  她踩着高跟,摇晃旗袍,背影妖娆地朝着主街快步而去。

  ……

  “骚狐子养的!老饕,老刀烟一包!老子送把四行兄弟!——快当点!”

  一个黄包车车夫看着周璇的背影,咽了一口唾沫骂道。

  紧接着放下手中黄包车,扔了三个铜板,抓起一包老刀牌香烟,朝着主街快步而去。

  “老牛犯嫉妒了!葡萄酸得倒牙咧!人家旧年在上海滩红得发乌!昨儿还听讲,让哪个官老爷包圆了……别愣着!接英雄!”有几个小商贩紧跟上去。

  主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无数警察拉着横档,挡在人群前面,手里拿着警棍,朝着喧闹的人群指着鼻子喊道:

  “喊什么,不知道对英雄保持敬重吗?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他们虽然嚣张,骂的难听,但说的在理。

  不多时,整个街道上陷入一阵安静中。

  在主街的那一边,用木头搭建着一处英雄台,

  上面站着一名中将军衔的将军,还有一个一身军装但无军衔的50岁男子,此人气象,非同凡响。

  “林次长,孙师长,他们到了!”身边的副官小声提醒。

  只见,

  在街道那边十字路口,

  一杆青天白日旗率先出现,

  从街角杀出一队人马。

  一名军装沾尘的士兵,却军装笔挺,眼神肃穆,手持大旗大踏步朝着这边而来。

  哒哒哒——

  军靴踩在石头地面,清脆如金石之音。

  紧接着,

  几十具灵柩覆着叠好的国旗,被马车牵引,从十字街口拐弯而来。

  这一幕,顿令在场百姓噤若寒蝉。

  谁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血战四行仓库的英灵之躯!

  哒哒哒——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紧随灵柩之后。

  当先一人,眼神肃穆,军服沾染黑色血斑。

  紧随其后的军官亦如是。

  橐橐。

  紧接着,无数沉重肃穆的脚步声,轰响如地底闷雷。

  出现的战士们,虽征尘满身,但军装整洁,眼神凛冽如锋,

  沉默前行,军姿肃然。

  在队伍尾端,一名基层军官疾步赶上。

  他喘着粗气,在最后压阵的上官志标身旁站定,

  上官志标不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小子家就在金陵,不是说给他假期,可以让他回家探亲去吗?

  “喏!给赶出来了!”

  那名军官递过一张折叠工整的宣纸。

  上官志标展纸,但见遒劲大字:

  【倭寇灭亡日,我儿归家时!】

  上官志标急忙折好纸页塞回他手中。

  二人默然随行。

  此刻,

  街边百姓屏息凝望这支肃杀之师,虽寂然无声,心跳却随军步共振。

  “哇!”

  骤然,爆发出一声婴儿啼哭,撕裂静默。

  “怎么搞的?赶紧抱走!不像话!”

  近旁警察以警棍虚指妇人怀中婴孩,低喝道。

  “中华民族万岁!中国不亡!”蓦地,身边一名妖艳旗袍女子振臂高呼!

  喊声中,她将崭新未拆的美丽牌香烟与一只玉镯,置于路过的一具灵柩之上。

  “别嫌弃!阿拉上海滩一个歌女而已!沪上失守时候,商女勿晓得亡国恨,隔着黄浦江——还在唱后头花嘞!”

  她低下头噙着泪水呓语着,

  吧嗒,眼泪掉在身前警察黑漆漆的警棍上,

  ……

  两名警察正待上前,要对这名旗袍女子出手之际。

  咻,一个脏兮兮的肩膀拦住了他们,那人将手中一包老刀烟,放在一具灵柩上,

  眼睛爆睁地喊道:“中华民族万岁,中国不亡!”

  “中华民族万岁,中国不亡!”倏然,人群跟随着爆发震天呐喊!

  从街头到街尾,

  一只只铁拳不断朝上挥动,如林!

  “中华民族万岁,中国不亡!”

  忽然,一根警棍擎天,四方角落中,无数警棍也跟着高举挥动!

  ……

  英雄台上,

  无军衔的中年男子蓦然朝着身边中将说道,“元良,民心可用啊!”

  “林次长,日寇想灭我中华,痴心妄想,卑职誓死守卫金陵。必不负党国与校长重托!”孙元良疾声应道。

  “对了,林次长,校长的意思是只颁嘉奖?毕竟死守四行,更击毙两名日军将官?”孙元良趁喧闹声,朝林蔚低语尝试问道。

  林蔚乃校长近臣,他此来就代表着校长。

  其实,孙元良不知的是,此时,林蔚公文包中,秘藏五十张空白委任状,可现场擢升少将及以下军官。

  “元良,何来此言?无稽之谈,不要妄传!”林蔚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十分严肃的说道。

  接着,他看着孙元良,意有所长笑道:“让他继续做你麾下主力团长,岂不是美事?全是美械德装兼蓄倭器,你不要?各军都垂涎着呢!?”

  “卑职失言!那自然是愿意继续留在我师!”孙元良心中一喜回道。

  “来吧,对抗日英雄要恭敬!”林蔚微笑地伸手,示意二人下台迎接。

  “请!”

  ……

  一小时后,八十八师师部,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林长官,师座,既然非要说这些装备的出处,那属下斗胆一句,敬告两位长官,接下来的话,我敢说,但怕二位长官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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