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

  朱标脚步沉重地踏入叶凡那间堆满书卷,却总透着几分超然物外的书房。

  他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将朝堂上郑士元血泪控诉,百姓证词凿凿,以及父皇最终下令羁押朱桓的事,尽数道出。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忍!

  “老师,”

  朱标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挣扎。

  “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

  “可……可朱桓终究是朱大伯唯一的儿子,是父皇的恩人之后!”

  “若依国法,他……他必死无疑!”

  “先生智计超群,可否……可否有那两全之法,既能平息民愤,维护国法,又能……又能保全他一条性命,让朱大伯不至于…不至于绝后啊?”

  他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看向叶凡。

  叶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玉珏,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深邃地看向朱标,缓缓摇了摇头。

  “殿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没有什么两全之法。”

  他顿了顿,迎着朱标错愕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此事,本就是臣,为殿下您精心准备的一块磨刀石!”

  “亦是臣先前所言,为您那些弟弟们,准备的一场大戏!”

  “什么?!”

  朱标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半步!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凡,声音都变了调。

  “是……是先生你?!这一切……竟是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桩将他与父皇逼入两难绝境的滔天大案。

  这牵扯着血脉恩情与国法纲纪的巨大漩涡,其背后推动的黑手,竟然是自己最为倚重和信任的老师!

  “为……为何偏偏要是他?!”

  朱标的声音带着痛楚和不解。

  “他是大伯唯一的儿子啊!”

  “他对父皇有恩!他也是我朱家之人!”

  “若杀了他……先生,你让我和父皇,日后如何面对大伯?!”

  “让他老人家如何自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朱六九得知儿子死讯后那肝肠寸断,世界崩塌的景象。

  心中绞痛不已。

  叶凡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肃穆。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朱标。

  “正因为他也姓朱!”

  “却并非你的血脉兄弟,与你、与陛下有亲,但非至亲!”

  “此其一!”

  “杀他,足以震慑那些日渐骄横,目无法纪的淮西子弟!”

  “更足以警示你那些就藩在外的手足兄弟——”

  “即便身负皇亲血脉,触犯国法,亦是死路一条!”

  “这,比空谈训诫一万遍都更有力!!”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其二,殿下难道不知吗?”

  “朱桓他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贪墨救灾银两,致使饥民流离!”

  “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血汗!”

  “强占民田,毁人家园,杀人夺妻,逼出人命!”

  “其罪罄竹难书!天怒人怨!!”

  “那井中冤魂可曾饶他?”

  “那被逼卖家产的百姓可曾饶他?”

  “那被打成重伤的县令可曾饶他?!!”

  叶凡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朱标的心上,让他哑口无言!

  “可是…可是他毕竟是……”

  朱标还想挣扎,声音微弱。

  “正是因为他是朱六九唯一的儿子!”

  叶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如铁。

  “他才非死不可!”

  “否则,国法何在?!天子威严何在?!”

  “陛下与您,日后如何统御这天下亿兆黎民,如何惩治那万千贪官污吏?!”

  “殿下,恩情是恩情,国法是国法!”

  “若因私恩而废国法,则国将不国!”

  “今日放过一个朱桓,明日就有千百个‘朱桓’仗着各种关系逍遥法外!”

  “这大明根基,必将因此而动摇!”

  他看着脸色苍白,心神剧震的朱标,最终沉声道。

  “话尽于此。”

  “其中利害,臣已剖析明白。”

  “如何抉择,殿下……回去好好思量吧。”

  朱标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叶凡的府邸。

  微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挣扎。

  叶凡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磨刀石”、“震慑”、“国法”、“非死不可”……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犹豫,他不忍。

  他几乎想要回头再去恳求叶凡,寻找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

  一名心腹宦官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地禀报。

  “殿下!不好了!”

  “朱老太爷他……他闯进御书房了!”

  “正……正和陛下闹呢!”

  “哭天抢地,说陛下忘了当年的恩情,要逼死他唯一的儿子……”

  朱标心头一紧,急忙追问。

  “父皇……父皇如何说?”

  宦官一脸为难,低声道。

  “陛下……陛下也很是为难。”

  “奴婢在外头隐约听着,陛下一直在跟朱老太爷解释,说朱桓触犯的是大明国法,他是皇帝,若不处置,国威何在?”

  “若轻易饶过,天下贪官岂不都有了依仗?”

  “可……可朱老太爷听不进去啊,只说陛下不念旧情……”

  听着宦官的描述,朱标仿佛能亲眼看到御书房内,父皇那强压着怒火与痛楚,一遍遍向涕泪横流的朱六九解释的艰难模样。

  他能感受到父皇那份夹在恩情与国法之间的巨大痛苦和无奈。

  一瞬间!

  朱标眼中的挣扎和犹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凝聚的冰冷坚定!

  他不能再让父皇独自承受这份煎熬了!

  这骂名,这艰难的选择,就由他这个儿子来承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软弱和不忍都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眼神变得锐利而决绝!!

  “父皇……”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种牺牲般的觉悟。

  “就让儿臣,为您做一次恶人吧!”

  他猛地转头,对身后的侍从厉声下令。

  “立刻去请秦王、晋王、周王……”

  “所有在京的皇弟与淮西勋贵,即刻前往西市刑场!”

  侍从领命,飞速离去。

  朱标则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备轿,去诏狱。”

  他要去天牢,亲自见一见那位,即将用性命来完成他“磨刀石”使命的堂兄——

  朱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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