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满园的台柱子们为了抢《长生殿》的主角,导致他的眼睛被戳瞎,嗓子也被下毒。

  虽然后来看过大夫之后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说话的地步,但始终回不去最当初的那把好嗓子。

  那些疼,那些恨,他原以为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此刻听着时念的话,眼眶竟先热了。

  “您啊,就放宽心教徒弟。”

  时念从他手里接过戏谱,指尖拂过“梧桐叶落”四个字。

  “等雾散了,咱们排新戏,让那些去大满园的客人瞧瞧,谁的戏更能钻人心窝子。”

  林海生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转身往戏台走。

  他的脚步在青砖上踩出沉缓的响,像在丈量什么,又像在放下什么。

  时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老人心里藏着的事,定比戏文里的曲折更磨人。

  她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能猜到那绝不是简单的抢角儿。

  否则,林海生不会连提都不愿提。

  “何源。”她扬声唤道。

  何源从回廊拐角走出来,青布褂子上沾着点雾水,手里还拿着各州府送来的商号信笺。“念姐。”

  “去趟梁王府。”

  时念的指尖在账册上敲了敲,那里记着官印诗集的进度。

  “圣旨已下,官印坊却迟迟不来取书样,问问王爷,是怎么回事。”

  这三日的冷清她能忍,可官印诗集的事若黄了,那才是真的釜底抽薪。

  那些世家看似偃旗息鼓,指不定就在等着看她如何跌下去。

  太子和皇后更是虎视眈眈,多拖一日,就多一分变数。

  何源点头应下,转身时瞥见阿福蹲在戏台边,正对着空座发呆。

  张珂源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却也没算出个所以然。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院里的人,怕是都有些慌了。

  时念走到窗边,望着何源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雾里。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谁在耳边念叨。

  她不是不想反击,那些现代商业竞争的手段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打折促销、推出限定戏目、甚至可以曝光大满园的旧闻……

  可她不能。

  她不是爽文女主,也不是魏璎珞,没有“一路开挂”的底气。

  她身后是怡红院几十口人的生计。

  是浅醉、暖夏她们好不容易挣来的安稳,是王思哲那些寒门学子盼着的希望。

  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大满园的背后可能站着世家,却不能贸然动手。

  万一猜错了呢?

  万一打草惊蛇,让官印诗集的事彻底黄了呢?

  “念姐,吴婶蒸了桂花糕,要不要……”

  阿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时念回头时,见他手里捧着个青瓷盘,糕上的金粉在雾里闪着细光。

  这小子往日里咋咋呼呼,这几日却蔫得像霜打的菜,连嗓门都小了半截。

  “放下吧。”

  时念指了指案角,“给林老和邱王两位师父送些过去,他们昨夜改本子,定是没睡好。”

  阿福应着,放下盘子却没走,只是搓着手站在原地,眼睛瞟着账册上的红笔批注。

  “念姐,何大哥去梁王府,是为了官印诗集的事?”

  “嗯。”

  “那……大满园那边……”

  时念拿起块桂花糕,甜香漫开时,忽然笑了:“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场。”

  她知道阿福在想什么。

  可阿福不懂,那时的怡红院只是家戏院,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现在的怡红院,却成了寒门学子的指望,成了皇权与世家角力的棋子,她哪敢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何源从梁王府回来时,日头已刺破了雾。

  他脸上蒙着层热气,青色的官靴在门槛上蹭了蹭,带进些细碎的雨滴。

  这盛京城竟悄悄下了场小雨。

  “念姐,”

  他走进账房时,声音压得很低,“沧九说,官印坊那边……被太子和世家拦住了。”

  时念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

  “他们说《蓝星诗选》异邦色彩过重,恐混淆民心,逼着官印坊暂缓刻印。”

  何源的指尖在案上划着。

  “付兴博还联合了几位御史,说要重新核查诗集内容,其实就是故意拖延。”

  时念把糕放回盘里,甜香忽然变得有些腻。

  她就知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圣旨虽下,可只要没真正印出来,就有的是法子刁难。

  “梁王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让您再等等。”

  何源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东宫和世家这次拧成了一股绳,硬碰硬怕是会吃亏。”

  时念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老槐树。

  雨滴落在新发的叶芽上,瞬间融合成一团,像谁无声的叹息。

  世家和东宫联手,不想要《蓝星诗词集》印发,就是担心怡红院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就是担心她会成为绊脚石……

  原来这三日的冷清,不只是大满园的缘故。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和世家居然能拦下圣旨的执行。

  那些世家怕是早就得了信,故意纵容大满园抢生意,就是想让她乱了阵脚,好在官印诗集的事上抓住把柄。

  “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指尖在空白宣纸上写下“静观其变”四个字,笔锋比往日重了些。

  “让姑娘们继续排戏,《梧桐雨》改得怎么样了?”

  “林老说,今晚就能试演。”

  “好。”

  时念点头,“那就演《梧桐雨》。”

  何源退出去时,见阿福正蹲在回廊下,对着空座数蚂蚁。

  他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多说什么——

  有些压力,从来都是时念一个人扛着,也不知道阿福多久能成熟起来。

  账房里,时念重新拿起那本《蓝星诗选》,指尖拂过“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批注。

  她虽然不是爽文女主,也没有全身上下都是外挂的系统,可她有的是耐心,是韧性。

  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亮剑。

  大满园也好,太子也罢,想让她乱了阵脚?

  没那么容易。

  窗外的小雨渐渐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账房的地上投下块亮斑。

  时念望着那块光亮,忽然拿起笔,在“静观其变”旁边添了行小字:

  “且待风起。”

  她知道,这风不会让她等太久。

  而等风来的时候,她会让所有人都看看,怡红院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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