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一口气虽然没有彻底松缓下去,但见到时念并没有多着急,也沉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没干的汗,挠着后脑勺嘿嘿笑:

  “还是念姐看得透!”

  花月楼那群只会抛媚眼、唱靡靡之音的,哪比得上他们院里姑娘们的真本事。

  他们的嗓子、身段,哪样不是实打实练出来的!

  “再让吴婶挑些南岸的海货干、上好的珍珠粉,一并寄回盛京给流芝。”

  这些东西在南岸虽常见,但在盛京却是不可多得。

  大东连忙应下。

  他又想起约定好的渔民,忍不住往巷口瞟了瞟。

  “那……盐仓那边咱们还去吗?按昨晚约好的时辰,等候消息的渔民该已经到了。”

  “去。”

  时念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墨色披风。

  她把披风往肩上一搭,系好系带。

  “张万利昨晚收到盐价下调‘反馈,指不定正等着咱们上门呢,总不能让他等急了,寒了他的心。”

  走出客栈时,晨雾已散得七七八八,海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湿润的凉意。

  巷口那棵百年老榕树的枝桠伸得老长。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影,像幅被顽童打碎的水墨丹青。

  念一和大力已候在巷口,两人都换了身黑色的劲装,瞧着格外干练。

  “念姐,都准备好了。”

  十四往时念身边靠了靠,目光扫过街角的茶棚。

  “街角茶棚里那两个汉子不对劲,面生得很。”

  两人捧着茶碗半天没喝一口,眼睛却一直往他们这边瞟。

  时念点点头,视线越过茶棚,落在远处的盐仓。

  “左右不过是张万利的人,待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阿福在旁看得奇怪,刚要问,就见她抬眼,眼里的笑意已敛去,只剩片清明的冷。

  她倒不是没想过干脆利落解决麻烦。

  就像现代警匪片里那样,快刀斩乱麻一枪崩掉……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若她是勋贵王爵,她都不必如此束手束脚……

  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走吧。”

  巷口茶棚里的两个汉子见他们动了身,慌忙丢下几枚铜钱结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十四见了,又往时念身边凑了凑:“念姐,他们跟上来了。”

  “让他们跟着。”

  反正他们的目的地都一样。

  时念没回头,只是朝着盐仓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

  盐仓那扇厚重的铁门越来越近。

  门楣上的“张记”二字被阳光照得发亮,透着股说不出的霸道。

  时念深吸了一口气,海腥气格外浑浊,却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抬手推开沉重的铁门,铁锈摩擦的声响像钝刀割着空气。

  门后的张万利正叼着烟杆,笑得一脸阴沉。

  他脸上的肥肉随着呼吸一颠一颠,像波浪似的。

  时念也笑了,只是笑意却没到眼底。

  她对着张万利拱了拱手:“张老爷这盐仓瞧着还真不错。”

  目光在他剩下的太师椅上打了个璇儿,旋即自己找了一根长凳稳稳落座。

  张万利瞧着她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没接话,只是朝身后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精壮的汉子立刻上前,“哐当”一声就把铁门关上了。

  落锁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屋子里回荡,格外刺耳。

  时念的目光飞快扫过。

  东侧堆着的海盐像座小山,粗麻口袋被压得变了形,缝隙里漏出的盐粒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西侧的厢房门窗紧闭,窗纸糊得严严实实,连半点声响都透不出来。

  而素心和十四、大力的身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咸涩腥气,混着张万利身上的烟臭味,呛得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时老板进门就东张西望,找什么呢?”

  张万利的声音像磨过砂纸的老木头,粗嘎得刺耳。

  他穿着件油光发亮的锦袍,肥大的身子几乎把椅子占满。

  手里的烟杆往桌沿上狠狠一磕,烟灰簌簌落下,火星溅在青砖上,瞬间灭了。

  “是在找你带来的那几个跟班?放心……”

  他顿了顿,肥腻的脸上挤出个恶劣的笑,眼角的褶子里全是恶劣。

  “不过是请你带来的那位素心姑娘,还有那两个粗汉子,去里间喝杯茶。”

  毕竟……时老板大驾光临咱们张记盐仓,我总得拿出几分诚意招待,不是?”

  时念的指尖在长袖之中悄悄蜷起。

  里间喝茶?

  以张万利的性子,素心和十四、大力怕是早被捆得结结实实。

  她知张万利心里有所忌惮,不敢公然动她。

  却没料到这畜牲竟如此破罐子破摔,敢在盐仓重地直接扣人。

  看来是真被逼急了,连后果都顾不上了。

  “张老爷这份诚意,倒是比南岸的海盐还咸,齁得人发慌。”

  时念缓缓抬眼,目光稳稳与张万利平齐,眼底没有半分怯意。

  她语气里带着点淡淡的嘲讽:

  “只是不知,张老爷这茶,究竟是如何味道,不如让南岸的百姓都尝尝如何?”

  张万利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猛地把烟杆往桌上一摔,铜头撞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时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话里有话地消遣我?”

  “张老爷此言差矣。”

  时念没动怒,反而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淡定往空杯里倒了些凉透的残茶。

  她推过茶杯,语气平静:

  “只是想提醒张老爷,人在做天在看。”

  她说话时,特意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瞟向西侧厢房。

  那里的窗纸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想来是素心他们听到了动静。

  “天?”

  张万利突然仰头大笑,肥硕的肚子跟着一颠一颠的。

  他笑够了才指着时念,语气里满是不屑。

  “在这南岸我就是天!”

  “就凭你往盛京递的那几张破纸,还想惊动皇上?”

  “我家兄长可是户部侍郎张启年,在盛京跺跺脚,顺天府的官老爷都得抖三抖!”

  “哦?原来是张启年大人?”

  时念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嘲讽。

  “鄙人不才,倒是去过几次皇宫,但是却没有在前排见到这张大人的身影。”

  “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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