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二周，马小跳的班级里多了个沉默的影子。那个叫林默的转学生，像株扎根在角落的植物，自踏入教室的第一天起，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上课铃响时，他总是第一个坐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视线牢牢黏在黑板和课本上，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滑动，连老师提问时教室里短暂的骚动，都搅不动他专注的气场。下课铃炸开，同学们三三两两涌到走廊打闹，他却依旧伏在桌上，要么演算数学题，要么对着英语阅读材料蹙眉思索，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随即又低下头，埋进厚厚的习题册里。
可即便他将所有课余时间都埋进习题册，指尖在书页上磨出浅浅的茧子，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玻璃后时，林默的名字依旧像枚被遗忘的墨点，孤零零坠在榜单最末端。
班会课上，班主任捏着成绩单的指尖微微泛白，语气里满是斟酌的温和：“林默同学的学习态度，是全班最踏实的——每天最早到教室晨读，最晚离开，笔记做得比谁都细致。大家往后多主动搭把手，帮他找找学习方法，老师相信他一定能慢慢跟上。”
话音落下时，教室里有细碎的目光扫向最后一排。林默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校服袖口被他攥得发皱，布料下的指节泛着青白。脸颊像被炭火熨过，从耳根到下颌烧得滚烫，他死死盯着桌肚里摊开的错题本，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下巴埋得更深，几乎要抵到胸口。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勾勒出清晰的骨感，那片明亮里，竟透着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又藏着难以掩饰的孤单。
这样的日子又熬了两周，直到某个放学后的黄昏。值日生握着扫帚在过道里拖沓地清扫，扬起的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的身影。林默趴在桌上，死死盯着数学练习册上那道几何题，草稿纸已经撕了三张，上面画满了凌乱的辅助线，却始终卡在关键的求证步骤。他咬着铅笔头，原本圆润的木质笔芯被啃得坑坑洼洼，木屑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
他的手指在桌沿上反复摩挲，指甲抠出几道浅浅的白痕，足足犹豫了五分钟——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推着他上前，一个拽着他后退。终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抱着练习册，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前排走。
夏林果正坐在座位上整理笔记，夕阳透过窗玻璃斜斜照进来，在她乌黑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连她手边的红笔都泛着暖融融的光。林默站在她桌旁半步远的地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散尽的紧张，尾音还打着颤：“夏林果同学，能……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指尖死死攥着练习册的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页捏出褶皱，指节泛着青白。他的视线像被钉在了地面的瓷砖缝上，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耳朵里嗡嗡作响，满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夏林果正低头用红笔在笔记上勾勒重点，笔尖骤然一顿，墨色的红点在米黄色的纸页上洇开一小圈。她缓缓抬起头，顺着那细若蚊蚋的声音望过去，才发现缩在桌旁的林默。那双总是盈着笑意的杏眼先掠过一丝诧异，像是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会主动找自己说话，随即眼尾弯成两道温柔的月牙，语气里满是真诚的疑惑，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友善：“你是在问我吗？”她说着，轻轻将红笔搁在笔记本上，笔帽都忘了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练习册的手上，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
“是。”
一个字从林默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未散尽的颤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淹没。他的脸瞬间红透，从耳根蔓延到脖颈，连耳尖都烧得发烫，像是被夕阳揉碎了的霞光全落在了他脸上，透着几分无措的窘迫。
夏林果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清爽的笑，嘴角梨涡浅浅，招手示意他过来：“快把题拿给我看看呀。”
林默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僵硬地走上前，将练习册小心翼翼地放在夏林果桌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惊扰了她。那道几何题的图形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辅助线，有的被橡皮擦得模糊不清，有的则用重重的笔触反复勾勒，铅笔印记深浅不一，看得出他反复演算、绞尽脑汁的痕迹。
夏林果垂眸凝思，眉头微蹙，指尖的铅笔在草稿纸上轻叩，似在梳理纷乱的思路。夕阳斜斜漫过窗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停歇了两只振翅欲飞的蝶。笔尖骤然加快速度，在纸上划过沙沙的轻响，如春蚕啃食桑叶般专注。
林默僵立在旁，大气不敢出，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她的侧脸上——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唇角抿成一道认真的弧线，柔和的轮廓在暖光里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心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怦怦直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你看这里。”夏林果忽然抬起头，指尖轻轻点在练习册的几何图形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色。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跳跃的泉水，撞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回响：“其实不用死磕原来的辅助线，先连接这个顶点和底边中点，构造一个等腰三角形，再利用‘边角边’的全等性质，就能推导出需要的结论了。”
她说着，拿起红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先画一条虚线连接顶点与底边中点，标注出相等的线段，再用括号括出已知条件，一步步推导的过程清晰明了，红墨色的字迹工整秀气。讲完一步，她便微微侧过头，杏眼弯成月牙，目光落在林默脸上，带着细碎的笑意：“这里能看懂吗？要是没明白，我再讲一遍。”
林默的视线紧紧黏在草稿纸上，红笔勾勒的步骤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混沌的思绪。他忍不住抬起头，恰好撞进夏林果含笑的眼眸——那里面盛着暖融融的光，像春日里的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驱散了他心中积攒许久的自卑与阴霾。
他慌忙低下头，耳尖瞬间烧得滚烫，连带着脖颈都漫开淡淡的红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藏在身后的手悄悄伸过去，指尖轻轻勾住了夏林果的衣角，心里像是被投入一颗温润的小石子，漾开圈圈细腻的涟漪，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心口，一点点漫过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雀跃的脚步声。马小跳几乎是蹦跳着进来的，路曼曼被他拽着胳膊，无奈地跟在后面。他一眼就锁定了夏林果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快步走过去，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夏林果的发顶，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果儿，你都做题大半天了，要懂得劳逸结合？陪我去买根冰淇淋呗，你最爱的巧克力味刚到货。”
说话间，他的胳膊亲昵地搭在夏林果的椅背上，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好不好嘛？我都等你好久了。”阳光落在他脸上，眉眼弯弯，眼底满是对夏林果的纵容与期待，连嘴角的梨涡都透着藏不住的亲昵。
夏林果被他揉得发丝微乱，侧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掉他搭在椅背上的胳膊：“别闹，我正帮林默讲题呢。”话虽带着责备，语气里却满是熟稔的温柔，眼底也泛起淡淡的笑意。林默下意识地松开了勾着夏林果衣角的手，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互动，脸颊的热度渐渐褪去，心里那点甜丝丝的暖意也淡了些，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目光落在练习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马小跳立刻收回搭在椅背上的手，眉头微微皱起，嘴角也垮了下来，原本亮闪闪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委屈的雾气。他往前凑了凑，伸手轻轻拽住夏林果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执拗，声音也拖长了些，带着明显的醋意：“我吃醋了！”
说话间，他微微嘟着嘴，下巴轻轻一扬，眼神里满是“控诉”，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显然是真的有些在意。他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叉在腰上，像是在表达不满，却又因为对着夏林果，动作软了下来，更像是在闹小脾气。
夏林果的指尖还停留在草稿纸上，眉头微蹙，正犹豫着该先安抚闹脾气的马小跳，还是继续帮林默梳理未完的解题思路。而一旁的路曼曼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目光锐利，精准捕捉到林默悄然后退的脚步，以及他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与黯淡——那是一种习惯性将自己缩在角落的敏感，像怕被阳光灼伤的晨露。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听班主任提起，林默是大病初愈才重返校园的，那场病几乎夺走了他半条命，也让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一股莫名的火气像被点燃的火星，“腾”地一下从路曼曼心底窜了上来，瞬间烧遍四肢百骸。她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还在闹小脾气的马小跳——只见他还拽着夏林果的衣袖，眉头皱着，嘴角嘟着，那副幼稚的模样在路曼曼眼里格外刺眼。
路曼曼心头那股火气正没处发，见马小跳还在揪着夏林果闹脾气，二话不说，手腕猛地一扬。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瞬间攥成半拳，指节微微泛白，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利落劲儿，小臂带动拳头，精准地朝着马小跳的后脑勺砸去。
“咚！”一声清脆又带着点闷响的撞击声响起，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哭出声，又足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感受到实打实的“教训”。马小跳被砸得脑袋微微一懵，下意识地往前缩了缩脖子，手也条件反射地抬起来捂向后脑勺。
“闹什么闹！”路曼曼没好气地白了马小跳一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凌厉的嫌弃，语气干脆利落得不容置喙，连带着抬手拍开了他还拽着夏林果衣袖的手。
话音刚落，她像是按下了情绪切换键，立刻转头看向林默。刚才眼底的不耐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笑意，连眉梢都轻轻舒展开来，眼神暖得像午后的阳光。她伸手将夏林果手边的练习册轻轻往林默面前推了推，指尖带着刻意放轻的温柔，甚至细心地将纸页抚平了些。
“别理他，小孩子脾气。”她先轻声安抚了林默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维护，随即弯了弯嘴角，声音放得更柔，“我们继续讲题。林默，刚才构造等腰三角形那步，你听懂了吗？要是有哪里没跟上，不用不好意思说，我再给你仔仔细细讲一遍，咱们慢慢捋，不急。”
她的声音清亮却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为林默撑起了一把小小的保护伞。说话时，她还特意微微侧身，巧妙地挡住了马小跳委屈的视线，给林默留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悄悄驱散了他周身的窘迫与不安。林默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眼底满是真诚的鼓励，像一束微光，轻轻照亮了他心底的角落。
林默捏着笔的指尖微微一顿，抬头看向路曼曼，眼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局促，却轻轻点了点头：“懂……懂了一点，就是全等的条件那里，还是有点模糊。”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不再是全然的怯懦。
“没关系，我再讲一遍。”路曼曼爽快地应着，伸手拿过草稿纸，红笔在“边角边”的条件上轻轻圈了圈，“你看，等腰三角形两腰相等，我们构造的中线又能得到底边两段相等，再加上它们的夹角是同一个角，这三个条件一凑，全等就成立了，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用笔尖在图形上依次点出对应的边和角，动作耐心又细致。
夏林果也凑了过来，补充道：“其实你可以把全等的条件记成‘两边夹一角’，这样更容易联想。”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整理好的知识点页面，递到林默面前，“你看，这里有我总结的全等三角形判定方法，还有例题，你可以参考一下。”
林默顺着两人的讲解看向草稿纸和笔记本，原本混沌的思路渐渐清晰，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他低头在自己的练习册上跟着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一旁的马小跳捂着后脑勺，委屈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凑在一起讨论题目的样子，嘴角撇了撇，却没再上前打扰。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凑到桌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草稿纸，小声嘀咕：“这道题我也会，我来给你们讲个更简单的方法！”
路曼曼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刚才瞎闹什么。”话虽带着责备，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凌厉。
马小跳嘿嘿一笑，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凑到林默身边，指着题目开始讲解。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四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温暖而融洽的气息，连空气中的粉笔灰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
日子像温水煮茶，在一次次共同刷题、课间闲聊的相处中，林默和马小跳之间那层疏离的薄膜渐渐消融。曾经连抬头对视都局促的林默，如今也能在马小跳咋咋呼呼讲笑话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而马小跳也不再只围着夏林果转，偶尔会拽着林默去操场打球，哪怕林默只是坐在场边看着，他也会兴致勃勃地分享进球的喜悦。
熟悉的契机，藏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体育课上。烈日炙烤着塑胶跑道，泛着刺眼的白光，男生们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林默却因为身体底子弱，被老师允许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他双手撑在身后，指尖触到滚烫的地面，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重叠，耳边的蝉鸣也变得模糊。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林默！”不远处正在投篮的马小跳瞥见这一幕，手里的篮球“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他蹲下身，手指探了探林默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马小跳心里一紧，瞬间慌了神。“喂！林默！你醒醒！”他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笨拙地将林默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力一使劲，把人半扶半背地扛了起来。
林默不算重，但马小跳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此刻只觉得肩上的人沉得厉害。他弓着背，双手死死托着林默的大腿，脚步踉跄地往医务室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跑道上，瞬间被蒸发。“叫你平时不运动！跑两步都嫌累，这下好了吧！”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声音因为着急而有些发颤，“坚持住啊！医务室马上就到了，别吓我！”语气里的嫌弃藏不住眼底的慌乱，跑过弯道时，他怕林默摔下来，特意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
医务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校医连忙过来帮忙，将林默放在病床上。马小跳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汗水混着灰尘，狼狈不堪，却还是紧紧盯着病床上的林默，直到校医说只是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他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在一阵淡淡的葡萄糖甜味中醒来。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马小跳的背影。他趴在病床边，脑袋歪在胳膊上，呼吸均匀，似乎是累得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林默的目光往下移，发现马小跳的手紧紧攥着一块没拆封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自己偶尔会吃的牌子，想来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那一刻，林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鼻尖也泛起微热。他看着马小跳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汗渍，想起刚才模糊中感受到的、那并不宽厚却格外安稳的后背，以及一路上那句句带着担心的抱怨，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暖融融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你，马小跳。”蝉鸣渐歇的黄昏，两人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晚风带着青草的凉意吹过。马小跳啃着冰棍，叽叽喳喳地讲着上午课堂上的糗事，林默侧耳听着，嘴角偶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沉默在晚风中蔓延了片刻，林默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双手曾经连笔都握不稳，如今却能稳稳地攥住衣角。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起的落叶：“马小跳，你知道吗？我以前……差点就再也坐不到这里了。”
马小跳啃冰棍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啊？什么意思？”
“初二那年，我突然晕倒了。”林默的指尖微微蜷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地方的医院查不出来原因，我妈抱着我连夜往大城市赶，一路上都在哭。到了医院，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说我是严重的脑部感染，就算抢救回来，大概率也是植物人。”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那些沉重的记忆：“我妈当时就跪在医生面前，眼泪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医生的白大褂一遍遍说‘治！就算他一辈子醒不过来，我也养着他！’”
林默抬起头，看向远处沉沉的暮色，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后来开了刀，我在ICU躺了两个多月。我妈每天都守在外面，趴在探视窗上看我，给我读课文，讲我小时候的事。就算医生说希望渺茫，她也没放弃，每天给我做康复按摩，在我耳边说话。”
“醒来的时候，我全身都不能动，连说话都费劲。”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妈一点点帮我活动手脚，教我重新走路、拿笔，耐心得像在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马小跳坐在一旁，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抿紧嘴唇，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凝重地看着林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暖意：“阿姨真伟大，你也超厉害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帮你！”
林默转过头，看着马小跳真诚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那些尘封的痛苦过往，在这一刻被缓缓倾诉，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沉重了。这份坦诚像一条纽带，将两个少年的心拉得更近。
上课铃响时，他总是第一个坐直身体，脊背挺得笔直，视线牢牢黏在黑板和课本上，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滑动，连老师提问时教室里短暂的骚动，都搅不动他专注的气场。下课铃炸开，同学们三三两两涌到走廊打闹，他却依旧伏在桌上，要么演算数学题，要么对着英语阅读材料蹙眉思索，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随即又低下头，埋进厚厚的习题册里。
可即便他将所有课余时间都埋进习题册，指尖在书页上磨出浅浅的茧子，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玻璃后时，林默的名字依旧像枚被遗忘的墨点，孤零零坠在榜单最末端。
班会课上，班主任捏着成绩单的指尖微微泛白，语气里满是斟酌的温和：“林默同学的学习态度，是全班最踏实的——每天最早到教室晨读，最晚离开，笔记做得比谁都细致。大家往后多主动搭把手，帮他找找学习方法，老师相信他一定能慢慢跟上。”
话音落下时，教室里有细碎的目光扫向最后一排。林默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校服袖口被他攥得发皱，布料下的指节泛着青白。脸颊像被炭火熨过，从耳根到下颌烧得滚烫，他死死盯着桌肚里摊开的错题本，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下巴埋得更深，几乎要抵到胸口。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勾勒出清晰的骨感，那片明亮里，竟透着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又藏着难以掩饰的孤单。
这样的日子又熬了两周，直到某个放学后的黄昏。值日生握着扫帚在过道里拖沓地清扫，扬起的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的身影。林默趴在桌上，死死盯着数学练习册上那道几何题，草稿纸已经撕了三张，上面画满了凌乱的辅助线，却始终卡在关键的求证步骤。他咬着铅笔头，原本圆润的木质笔芯被啃得坑坑洼洼，木屑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
他的手指在桌沿上反复摩挲，指甲抠出几道浅浅的白痕，足足犹豫了五分钟——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推着他上前，一个拽着他后退。终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抱着练习册，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前排走。
夏林果正坐在座位上整理笔记，夕阳透过窗玻璃斜斜照进来，在她乌黑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连她手边的红笔都泛着暖融融的光。林默站在她桌旁半步远的地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散尽的紧张，尾音还打着颤：“夏林果同学，能……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指尖死死攥着练习册的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页捏出褶皱，指节泛着青白。他的视线像被钉在了地面的瓷砖缝上，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耳朵里嗡嗡作响，满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夏林果正低头用红笔在笔记上勾勒重点，笔尖骤然一顿，墨色的红点在米黄色的纸页上洇开一小圈。她缓缓抬起头，顺着那细若蚊蚋的声音望过去，才发现缩在桌旁的林默。那双总是盈着笑意的杏眼先掠过一丝诧异，像是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会主动找自己说话，随即眼尾弯成两道温柔的月牙，语气里满是真诚的疑惑，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友善：“你是在问我吗？”她说着，轻轻将红笔搁在笔记本上，笔帽都忘了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练习册的手上，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
“是。”
一个字从林默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未散尽的颤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淹没。他的脸瞬间红透，从耳根蔓延到脖颈，连耳尖都烧得发烫，像是被夕阳揉碎了的霞光全落在了他脸上，透着几分无措的窘迫。
夏林果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清爽的笑，嘴角梨涡浅浅，招手示意他过来：“快把题拿给我看看呀。”
林默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僵硬地走上前，将练习册小心翼翼地放在夏林果桌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惊扰了她。那道几何题的图形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辅助线，有的被橡皮擦得模糊不清，有的则用重重的笔触反复勾勒，铅笔印记深浅不一，看得出他反复演算、绞尽脑汁的痕迹。
夏林果垂眸凝思，眉头微蹙，指尖的铅笔在草稿纸上轻叩，似在梳理纷乱的思路。夕阳斜斜漫过窗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停歇了两只振翅欲飞的蝶。笔尖骤然加快速度，在纸上划过沙沙的轻响，如春蚕啃食桑叶般专注。
林默僵立在旁，大气不敢出，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交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她的侧脸上——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唇角抿成一道认真的弧线，柔和的轮廓在暖光里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的心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怦怦直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你看这里。”夏林果忽然抬起头，指尖轻轻点在练习册的几何图形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色。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跳跃的泉水，撞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回响：“其实不用死磕原来的辅助线，先连接这个顶点和底边中点，构造一个等腰三角形，再利用‘边角边’的全等性质，就能推导出需要的结论了。”
她说着，拿起红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先画一条虚线连接顶点与底边中点，标注出相等的线段，再用括号括出已知条件，一步步推导的过程清晰明了，红墨色的字迹工整秀气。讲完一步，她便微微侧过头，杏眼弯成月牙，目光落在林默脸上，带着细碎的笑意：“这里能看懂吗？要是没明白，我再讲一遍。”
林默的视线紧紧黏在草稿纸上，红笔勾勒的步骤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混沌的思绪。他忍不住抬起头，恰好撞进夏林果含笑的眼眸——那里面盛着暖融融的光，像春日里的阳光穿透薄雾，温柔地驱散了他心中积攒许久的自卑与阴霾。
他慌忙低下头，耳尖瞬间烧得滚烫，连带着脖颈都漫开淡淡的红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藏在身后的手悄悄伸过去，指尖轻轻勾住了夏林果的衣角，心里像是被投入一颗温润的小石子，漾开圈圈细腻的涟漪，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心口，一点点漫过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又带着雀跃的脚步声。马小跳几乎是蹦跳着进来的，路曼曼被他拽着胳膊，无奈地跟在后面。他一眼就锁定了夏林果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快步走过去，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夏林果的发顶，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果儿，你都做题大半天了，要懂得劳逸结合？陪我去买根冰淇淋呗，你最爱的巧克力味刚到货。”
说话间，他的胳膊亲昵地搭在夏林果的椅背上，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好不好嘛？我都等你好久了。”阳光落在他脸上，眉眼弯弯，眼底满是对夏林果的纵容与期待，连嘴角的梨涡都透着藏不住的亲昵。
夏林果被他揉得发丝微乱，侧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掉他搭在椅背上的胳膊：“别闹，我正帮林默讲题呢。”话虽带着责备，语气里却满是熟稔的温柔，眼底也泛起淡淡的笑意。林默下意识地松开了勾着夏林果衣角的手，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互动，脸颊的热度渐渐褪去，心里那点甜丝丝的暖意也淡了些，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目光落在练习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马小跳立刻收回搭在椅背上的手，眉头微微皱起，嘴角也垮了下来，原本亮闪闪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委屈的雾气。他往前凑了凑，伸手轻轻拽住夏林果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执拗，声音也拖长了些，带着明显的醋意：“我吃醋了！”
说话间，他微微嘟着嘴，下巴轻轻一扬，眼神里满是“控诉”，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显然是真的有些在意。他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叉在腰上，像是在表达不满，却又因为对着夏林果，动作软了下来，更像是在闹小脾气。
夏林果的指尖还停留在草稿纸上，眉头微蹙，正犹豫着该先安抚闹脾气的马小跳，还是继续帮林默梳理未完的解题思路。而一旁的路曼曼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目光锐利，精准捕捉到林默悄然后退的脚步，以及他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局促与黯淡——那是一种习惯性将自己缩在角落的敏感，像怕被阳光灼伤的晨露。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听班主任提起，林默是大病初愈才重返校园的，那场病几乎夺走了他半条命，也让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一股莫名的火气像被点燃的火星，“腾”地一下从路曼曼心底窜了上来，瞬间烧遍四肢百骸。她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还在闹小脾气的马小跳——只见他还拽着夏林果的衣袖，眉头皱着，嘴角嘟着，那副幼稚的模样在路曼曼眼里格外刺眼。
路曼曼心头那股火气正没处发，见马小跳还在揪着夏林果闹脾气，二话不说，手腕猛地一扬。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瞬间攥成半拳，指节微微泛白，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利落劲儿，小臂带动拳头，精准地朝着马小跳的后脑勺砸去。
“咚！”一声清脆又带着点闷响的撞击声响起，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哭出声，又足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感受到实打实的“教训”。马小跳被砸得脑袋微微一懵，下意识地往前缩了缩脖子，手也条件反射地抬起来捂向后脑勺。
“闹什么闹！”路曼曼没好气地白了马小跳一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凌厉的嫌弃，语气干脆利落得不容置喙，连带着抬手拍开了他还拽着夏林果衣袖的手。
话音刚落，她像是按下了情绪切换键，立刻转头看向林默。刚才眼底的不耐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笑意，连眉梢都轻轻舒展开来，眼神暖得像午后的阳光。她伸手将夏林果手边的练习册轻轻往林默面前推了推，指尖带着刻意放轻的温柔，甚至细心地将纸页抚平了些。
“别理他，小孩子脾气。”她先轻声安抚了林默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维护，随即弯了弯嘴角，声音放得更柔，“我们继续讲题。林默，刚才构造等腰三角形那步，你听懂了吗？要是有哪里没跟上，不用不好意思说，我再给你仔仔细细讲一遍，咱们慢慢捋，不急。”
她的声音清亮却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为林默撑起了一把小小的保护伞。说话时，她还特意微微侧身，巧妙地挡住了马小跳委屈的视线，给林默留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悄悄驱散了他周身的窘迫与不安。林默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眼底满是真诚的鼓励，像一束微光，轻轻照亮了他心底的角落。
林默捏着笔的指尖微微一顿，抬头看向路曼曼，眼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局促，却轻轻点了点头：“懂……懂了一点，就是全等的条件那里，还是有点模糊。”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不再是全然的怯懦。
“没关系，我再讲一遍。”路曼曼爽快地应着，伸手拿过草稿纸，红笔在“边角边”的条件上轻轻圈了圈，“你看，等腰三角形两腰相等，我们构造的中线又能得到底边两段相等，再加上它们的夹角是同一个角，这三个条件一凑，全等就成立了，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用笔尖在图形上依次点出对应的边和角，动作耐心又细致。
夏林果也凑了过来，补充道：“其实你可以把全等的条件记成‘两边夹一角’，这样更容易联想。”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整理好的知识点页面，递到林默面前，“你看，这里有我总结的全等三角形判定方法，还有例题，你可以参考一下。”
林默顺着两人的讲解看向草稿纸和笔记本，原本混沌的思路渐渐清晰，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他低头在自己的练习册上跟着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一旁的马小跳捂着后脑勺，委屈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凑在一起讨论题目的样子，嘴角撇了撇，却没再上前打扰。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凑到桌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草稿纸，小声嘀咕：“这道题我也会，我来给你们讲个更简单的方法！”
路曼曼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刚才瞎闹什么。”话虽带着责备，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凌厉。
马小跳嘿嘿一笑，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凑到林默身边，指着题目开始讲解。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四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温暖而融洽的气息，连空气中的粉笔灰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
日子像温水煮茶，在一次次共同刷题、课间闲聊的相处中，林默和马小跳之间那层疏离的薄膜渐渐消融。曾经连抬头对视都局促的林默，如今也能在马小跳咋咋呼呼讲笑话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而马小跳也不再只围着夏林果转，偶尔会拽着林默去操场打球，哪怕林默只是坐在场边看着，他也会兴致勃勃地分享进球的喜悦。
熟悉的契机，藏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体育课上。烈日炙烤着塑胶跑道，泛着刺眼的白光，男生们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林默却因为身体底子弱，被老师允许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他双手撑在身后，指尖触到滚烫的地面，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重叠，耳边的蝉鸣也变得模糊。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林默！”不远处正在投篮的马小跳瞥见这一幕，手里的篮球“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他蹲下身，手指探了探林默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马小跳心里一紧，瞬间慌了神。“喂！林默！你醒醒！”他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笨拙地将林默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力一使劲，把人半扶半背地扛了起来。
林默不算重，但马小跳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此刻只觉得肩上的人沉得厉害。他弓着背，双手死死托着林默的大腿，脚步踉跄地往医务室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跑道上，瞬间被蒸发。“叫你平时不运动！跑两步都嫌累，这下好了吧！”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声音因为着急而有些发颤，“坚持住啊！医务室马上就到了，别吓我！”语气里的嫌弃藏不住眼底的慌乱，跑过弯道时，他怕林默摔下来，特意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
医务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校医连忙过来帮忙，将林默放在病床上。马小跳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汗水混着灰尘，狼狈不堪，却还是紧紧盯着病床上的林默，直到校医说只是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他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在一阵淡淡的葡萄糖甜味中醒来。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马小跳的背影。他趴在病床边，脑袋歪在胳膊上，呼吸均匀，似乎是累得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林默的目光往下移，发现马小跳的手紧紧攥着一块没拆封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自己偶尔会吃的牌子，想来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那一刻，林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鼻尖也泛起微热。他看着马小跳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汗渍，想起刚才模糊中感受到的、那并不宽厚却格外安稳的后背，以及一路上那句句带着担心的抱怨，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暖融融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你，马小跳。”蝉鸣渐歇的黄昏，两人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晚风带着青草的凉意吹过。马小跳啃着冰棍，叽叽喳喳地讲着上午课堂上的糗事，林默侧耳听着，嘴角偶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沉默在晚风中蔓延了片刻，林默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双手曾经连笔都握不稳，如今却能稳稳地攥住衣角。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起的落叶：“马小跳，你知道吗？我以前……差点就再也坐不到这里了。”
马小跳啃冰棍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啊？什么意思？”
“初二那年，我突然晕倒了。”林默的指尖微微蜷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地方的医院查不出来原因，我妈抱着我连夜往大城市赶，一路上都在哭。到了医院，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说我是严重的脑部感染，就算抢救回来，大概率也是植物人。”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那些沉重的记忆：“我妈当时就跪在医生面前，眼泪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医生的白大褂一遍遍说‘治！就算他一辈子醒不过来，我也养着他！’”
林默抬起头，看向远处沉沉的暮色，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后来开了刀，我在ICU躺了两个多月。我妈每天都守在外面，趴在探视窗上看我，给我读课文，讲我小时候的事。就算医生说希望渺茫，她也没放弃，每天给我做康复按摩，在我耳边说话。”
“醒来的时候，我全身都不能动，连说话都费劲。”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妈一点点帮我活动手脚，教我重新走路、拿笔，耐心得像在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马小跳坐在一旁，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抿紧嘴唇，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凝重地看着林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暖意：“阿姨真伟大，你也超厉害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帮你！”
林默转过头，看着马小跳真诚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那些尘封的痛苦过往，在这一刻被缓缓倾诉，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沉重了。这份坦诚像一条纽带，将两个少年的心拉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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