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浑身一定。

  秦青洛的目光扫来,陈易的后背少有地冒起丝丝冷汗。

  宗庙行刺后,自己入了秦家宗庙社稷,面见了秦家始祖秦旭芝,随入一趟幽冥地府,寻了一遍无量王,路途之上意外碰见了闵宁。

  二人本就分别了有段时日,许久不见,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自己也难以免俗,何况自己向来便色胆包天,哪里能放过这一回颠鸾倒凤的机会。

  本以为此事天知地知,我知闵宁知……

  倒没想到,这两酒鬼喝上头,闵宁反而把这事给爆出来了。

  陈易一时都定住,不敢迎接秦青洛的目光,他与闵宁的情缘,秦青洛不会不知情,对于二人而言,她虽育有子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后来者。

  只是那个时间点,委实暧昧。

  或许在秦青洛的回忆里,陈易当时一心悬在她身上,悬在他们的小家上,无心去想别的女人,并兀自心有感动。

  陈易念及此处时,觉察到秦青洛的眸光愈来愈深,心思电转,举起酒杯道:“醉了,闵月池醉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当然不能服众,莫说闵宁不信自己醉了,秦青洛也不信这是什么酒后胡话。

  女王爷蛇瞳威严无匹,一时心都放在陈易身上,审视打量片刻,而后道:“陈尊明,此话当真?”

  “她醉了,这话肯定是真的。”

  “我是问,她说的事。”

  不知不觉间,秦青洛已换去了“寡人”的自称,此刻与其说是王爷居高临下对下官的呵斥,莫不如说是,家中妻子兴师动众地审问。

  陈易张了张嘴又闭上,正绞尽脑汁想如何作答,一旁的闵宁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醉醺醺地笑道: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昨夜你还与我…嗝,陈尊明,你与我…哪一回你忍得住?”

  秦青洛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滞涩了一下,蛇瞳中的目光愈来愈狐疑,像是毛绒绒的刺一般,让陈易如坐针毡。

  闵宁仍一个劲嘿嘿笑着,眸中一丝丝流光掠过。

  从前装醉,留不下他,这一次稍微装醉,他又当如何?

  与陈易过去的种种,一点一滴都多多少少地掠过过闵宁的脑海,其中许多遗憾,她记得最深。

  无声间,闵宁的目光滑过对座的高大女子。

  秦青洛端坐如山,玄色金纹的袍服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肩线平直开阔,即使此刻蛇瞳中盛满审视与狐疑,那份沉稳威仪也未减分毫。

  烛光勾勒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感,生育子女似乎并未在她面容上留下多少柔和,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加内敛的英气。

  当年在京城锦雅阁,与这位气度不凡的安南王相遇,她心底就莫名地敲响了警钟。

  那时只是模糊的预感,一丝对同类的本能防备,心底莫名有种直觉这女王爷会抢去陈易,让她娶无可娶。

  没想到……

  一语成谶。

  一念成谶。

  她警惕过的,担忧过的,如今真真切切地坐在眼前,不仅是王爷,是知己,更是…他孩子的母亲,此刻还在追问她与陈易的旧情,而分明她与陈易相识更早。

  这世事,当真讽刺。

  秦青洛愈盯愈紧,目光愈来愈狐疑,眉宇间已有失望沉积,陈易哪里还能这样放任下去,他倒是想寻个地躲起来,等这二女对完账后再一一攻破,可眼下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事已至此,先前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的想法已经无用。

  二女都是刚烈性情,哪怕从前彼此无冤无仇,都难保一言不合,就此大打出手,甚至分个你死我活的下场,而自己夹在中间,只怕是后康剑都得折成两半了。

  陈易深吸一气,不得不放稳手中酒杯,旋即…轻轻挪开闵宁搭在肩头上的手。

  闵宁微微一滞,随后略微晃动了一下,以显得她像是故意松开的。

  秦青洛皱紧的眉头有些松动的迹象。

  陈易旋即抓住闵宁松开的手,反放到自己膝上。

  闵宁愣了愣,醉意熏红的脸上荡漾起一丝微不可察地笑意,她目光盈盈地看着陈易,眸中有流光溢彩……

  然而,陈易别过了头,跟秦青洛眉来眼去。

  “……”

  闵宁一下沉默,眼角余光一打量,发现秦青洛也被整得沉默了。

  彼此都给陈易整沉默了,这般一下,阁内擦枪走火的气氛竟一下淡了许多。

  陈易松了口气。

  女子间争风吃醋本就是常事,何况自己身边女子众多,难免这个刻意挑事,那个有意接架,而自己则大多时候都是弹压了事,或是精密筹划以求避免,而像是如今这种情况,则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上策已经无用,陈易唯有动用中策,

  与其承认自己变心,倒不如承认自己渣…自己天生多情。

  在二女沉默的当口,陈易旋即沉沉一声叹息。

  “唉!”

  这声叹息充满了无奈、疲惫。

  “你们…何必如此争来抢去。”

  此话一出,女王爷的眉头倏地蹙紧,闵宁闻言也泛起些许鸡皮疙瘩。

  陈易倒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许久后道:“好好一场知己相逢,怎么越说火气越大,你们一个王爷,一个女侠…就为了争我抢我闹到这般地步?”

  “口出狂言!”

  “谁有争你?”

  二女俨然被弄得一时无法适应,两句叱声劈头盖脸而来,一时竟忘了先前的擦枪走火。

  有些时候,人会被弄得很无语,无语到连架也不想吵了。

  而陈易的经验里,修罗场往往是越吵越上头,越争越要出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让彼此都不想出气就好了。

  唯有剑走偏锋,

  把她们尬到,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恰好陈易有些半醉,表演不算用力,话语间也有几分真情,于是二女都有些似绷非绷,端起酒抿了一口,彼此看了眼,下意识想吵什么,可还没开口,却又无语地笑了。

  这男人真是……

  真是……

  “猪头。”

  “婊子。”

  二女心念不一,却几乎不约而同地心念浮起。

  阁楼上的气氛一时凝滞,刚才那点剑拔弩张的醋意,被陈易那番话语搅和得不上不下,像是烧红的铁块骤然丢进了冰水里,嗤啦一声,冒起一股尴尬的白气,既烫不伤人,也冻不彻底。

  秦青洛紧蹙的眉峰松开了些,却也没完全舒展,只是别过脸去,看向楼外沉沉的夜色,鼻子里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闵宁则端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杯底残留的一点琥珀色酒渍上,嘴角撇了撇,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想笑。

  陈易夹在中间,感受到两边那无声又略有鄙夷的沉默。

  这招见效是见效了,可后遗症也明显,二女现在看他的眼神,大概跟看一块路边的臭石头差不多。

  一时间,陈易不得不怀念起小狐狸来,想起少女平日里的斡旋不作难,有意回护,哪怕面对周依棠也为他找种种理由,后宫里有个永远愿当二夫人的少女在,是真好……

  如同春风化开冬雨,一下冷冽的天意便暖和几分。

  就在这沉默快要再次变得沉重粘稠之际,秦青洛的目光扫过桌上空空如也的酒壶和几只同样空了的玉盏。

  她没看陈易,也没看闵宁,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酒铃,摇了两下。

  叮当、叮当。

  几乎是同时,瀚海楼角落的阴影里,侍女无声地动了,微微垂首。

  秦青洛依旧没看任何人,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声音恢复了属于王爷的平稳疏离:

  “酒尽了。换一坛秋露白来。”

  “是。”侍女躬身应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空壶空杯。

  很快,新的酒具和一坛贴着泥封的酒坛便被送了上来。

  泥封拍开,一股比“南岭春”更为清冽,带着初秋寒露般冷冽气息的酒香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之前“南岭春”的醇厚花果香,让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侍女依旧沉默而高效地温酒、分盏。

  温热的酒液注入新的玉盏,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金色,在烛光下微微荡漾。

  酒香袅袅,新酒已备。

  方才那一轮尴尬又带点火药味的交锋,似乎也随着旧酒的撤下,被暂时封存了起来。

  只是,这新上的“秋露白”,入口是会更冷冽清醒些,还是会将人引向更深的醉意……

  陈易看着面前那杯新倒的酒,一时没有立刻端起来。

  他正琢磨着如何打破这一时沉寂,却听闵宁先开了口。

  她似乎也受够了这黏腻的僵持,将杯中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玉盏“嗒”地一声落在桌案上,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爽利。

  “王爷,”闵宁抬眼看向秦青洛,醉意未消的眸子在烛光下亮得惊人,方才那点醋意和幽怨似乎被新酒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论道的兴味,“方才光顾着扯些儿女情长的旧账,没意思。

  听闻王爷武道再兴,犹胜先前,不知可否让我这江湖野路子,见识见识王爷的武意?”

  她刻意加重了“武意”二字,带着三分试探,七分真心。

  行走江湖,武道是立身之本,也是心性映照,从前安南王武意因陈易而崩溃,如今却似浴火重生一般,内敛的气势更盛先前,她想知道,如今的秦青洛,其武道之心究竟如何。

  秦青洛闻言,蛇瞳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似乎也被这个话题挑起了几分兴致。

  她端坐如山,玄袍金纹在烛光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尖在玉盏边缘轻轻一划。

  无声无息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自她身上弥漫开来。

  那不是刻意散发的威压,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意境。

  刹那间,闵宁仿佛看到了广袤无垠的疆域,烽烟四起的战场,沉重如山的社稷之责,一股堂皇正大、威严深重的意志笼罩了瀚海楼,如同磐石镇海,渊渟岳峙。

  然而,就在这浩荡威严的武意洪流之中,闵宁敏锐的武者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在那底色深处,竟似有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意?如同冰冷铁甲覆盖下的软衬,如同巍峨宫殿深处一盏摇曳的烛火。

  陈易在一旁也感受到了这股复杂磅礴的武意,心头微震。

  他比闵宁更熟悉秦青洛,更能体会到这份武意的分量,但此刻,他也凝神屏息,想看看闵宁如何应对。

  闵宁面对着秦青洛那如山海倾覆般的武意,非但没有被压垮,眼中反而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她猛地一拍桌案,朗声长笑:“好!好一个安南王!王爷且看我的!”

  话音未落,闵宁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那股醉态和幽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鲜活的气息,她并未刻意释放威压去对抗秦青洛的沉重,而是如同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武意沛然勃发!

  她的武意,如同旷野长风,恣意奔流!

  刹那间,瀚海楼内仿佛响起了江湖夜雨、快马长鞭、刀剑争鸣的幻音,闵宁的身影在烛光下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又无比清晰,她的真气在体内流转奔腾,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不羁。

  她的眼神亮如寒星,那是一种独行万里、天地为家的潇洒与孤傲,没有固定的轨迹,没有沉重的负担,只有随心所欲,斩尽不平的痛快淋漓,似大江之中的游鱼,逆流而上。

  她的武意,是纯粹的侠,是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是萍水相逢的肝胆相照,是快意恩仇的酣畅淋漓,是挣脱一切束缚、浪迹天涯海角的无拘无束!

  这武意纯粹而炽烈,充满了江湖儿女特有的草莽气息与生命活力,与秦青洛那深沉厚重的王权武意形成了鲜明而奇特的对比。

  它像是一股清冽的山泉,冲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虽无法撼动其根本,却激起了层层涟漪,带来截然不同的生机。

  闵宁沉醉在自己的武意之中,脸上带着飞扬的神采,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

  她看向秦青洛,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和期待,似乎在说:看,这才是我!这才是我闵宁的江湖!

  然而,就在她的武意最盛之时,当她试图更清晰地感知秦青洛那威严武意中的异样时,那丝细微的暖意骤然在她心湖中清晰映照出来,

  不再是模糊的暖意,而是一幅极其微小、极其温馨的画面。

  一个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小院。

  院子里,一架小小的竹马静静放在角落。

  竹马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色彩鲜艳的布老虎……

  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在那边哭,

  还有一个叫陈易的男人,在那边一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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