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叫小五,她在家中排行第五,是青州石崖镇下属赵家村人。赵家村离七宝镇足有七八十里路,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肯定不是自己一人来的。

  赵小五告诉陈青,她们全家半年前就举家逃离石崖镇,她爹爹赵方是个石匠,因为有手艺,得以被征为民夫到器械所为那些当官的干活。

  一开始,她家中生活还算可以,直到三个月前,小五的爷爷父亲还有四个兄长,全都被征召离家,家中只剩下她和娘亲奶奶。

  父兄等人一去不返,家中粮食越来越少,眼看着入冬降大雪把房子压倒塌,小五的奶奶被压断了腿,她娘为了给奶奶请大夫,花去家中大半积蓄。

  奈何奶奶还是病了半个月后去世,临死前还在念着她父兄等人。

  小五的娘亲半个月前也没了。城中粮价飞涨,她娘为了把粮食省给她吃,饿了许久,再加上大雪不断,天气寒冷,家中无法取暖。

  她娘缠绵病榻,不知是饿的还是冻的,等小五半夜醒来时,就见她娘没了呼吸。

  她心中悲痛,盼着有一天能看见父兄归来,一步都不肯离开她娘的失身。

  可她实在太饿了,万不得已才出家门,到外面找食物吃。

  “姐姐,我可以把这个饼留着带回家吃吗?要是我娘还活着就好了……”

  赵小五神色黯淡,说着说着又瘪嘴想哭。

  裴玄都被震惊了,“你娘没有下葬吗?”

  赵小五摇头,“没有,我挖不动土,不想让那些人把我娘扔到城外。”

  陈青神色复杂,揉了揉小五的脑袋,“你放心吃吧,一会姐姐陪你回家,我们一起把你娘埋葬好不好?以后你就跟在姐姐身边。”

  她实在不放心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独自生存。

  赵小五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快速黯淡下去。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万一我父兄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小五要在这里等他们。”

  “那你还是跟青姐走比较好,”裴玄骄傲地道:“青姐可不是普通人,她认识很多大人物,说不定能帮你找到父兄呢。”

  “真的吗?”赵小五两眼放光地看着陈青。

  陈青沉吟片刻,“我会尽量帮你打探消息,起码要比你一个人找要好。”

  赵小五又变得高兴起来。

  等她吃完饭,带陈青回到住处,这里是城中普通百姓居住的民居,大雪厚重无人清理,许多房屋都被压倒了。

  赵小五的家很小,院子就四方井那么大点,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半被压塌,只剩下一间能够住人。

  赵小五的娘亲已经去世半个月,尸身放在床榻上,毫无声息。

  天气寒冷,她尸身保存完好,家中棉被不多,赵小五每天夜里都会和她睡在一起。

  这诡异的一幕换作旁人都要被吓坏了,陈青却只有对小五的心疼。

  赵小五趴在娘亲身上道别,她很懂事地给娘擦了身子。

  陈青出门,从左邻右舍找了些人手帮忙,答应给他们粮食。

  于是有人帮赵小五的娘亲换了干净衣服,还有人帮着在院子里挖出一个墓坑,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出此下策进行安葬了。

  陈青让裴玄跑回刘府找王忠,让他想法子弄些干粮来。

  这些受冻受饿的百姓不想要银子,因为给他们银子他们也买不到粮食。

  等裴玄跑回去找陈青时,她正坐在那些百姓中间,神情自若,与人谈笑自如。

  她说,城中守备很快就要开仓放粮了。

  因为青州富商陈振言路过此处,见城内外百姓可怜,所以自愿捐粮,以解百姓之苦。

  有些没被请来干活的百姓,也主动围上来,或是帮着把赵小五家中倒塌的房子收拾出来,或是铲雪,只为了多听陈青说些充满希望的可能。

  “守备大人真要开仓放粮了吗?太好了!我家中早快没粮了,这下总算不用担心被饿死了。”

  “陈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陈姑娘,你没有骗我们吧?”

  陈青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

  “因为我就是陈家长女,你们放心,我父亲确实已经进城,打算为守备大人奉上粮食,届时守备大人定会开仓放粮,助大家度过难关。”

  “原来是陈大小姐!怪不得知道这些事情!”

  周边百姓受到鼓舞,一时间精神劲都好了许多。

  这些时日,城门封锁,粮铺无粮,大雪连绵,城中百姓面临缺粮缺柴缺大夫的困境,不仅如此,心中也充满悲观的想法。

  有人说守备要造反,等朝廷镇压大军赶来,他们就都要死了。

  有人说守备要活活饿死他们,把粮食留着自己吃。

  众说纷纭,只会加重群体间的悲观。

  他们自暴自弃,原本和睦的邻里变得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大打出手,甚至有人公然抢粮。

  要是放在太平年月,他们肯定会注意到发生在一个七岁孩子身上的悲剧,断然不会放任一个小孩子和自己娘亲的尸身待这么久,可现在……

  陈青依旧那么温和,她没有谴责百姓们的冷漠,如同一阵清风,告诉众人道:“马上就要开仓放粮了,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要互相帮助,等到粮食一下来,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彼此,脸上升起一抹愧色。

  他们原本应该互帮互助才对,可为什么变成见死不救的陌生人了呢?

  一个年纪挺大的妇人站出来,把赵小五揽在身前,宽慰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可怜孩子遭大罪了,你娘没了,以后你就到大娘家里吃饭,只要大娘家有口吃的,就不会少你的!”

  连续两个月不曾出过太阳,今日云层依旧很厚,却从云边透出缕缕亮光,阳光却一直不肯露头。

  突然太阳就出来了,连绵的阴霾像是被驱散,一抹金光照在陈青脸上,有些刺眼,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出太阳了。”

  众人欢呼雀跃,有太阳白天就不会那么冷了。

  裴玄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胸腔里像是什么在跳跃,怦,怦,怦。

  陈青微微侧脸,注意到少年长久的注视,她嘴角勾起,冲着裴玄招招手。

  “玄奴,干粮弄来了吗?”

  裴玄连忙走过去,刚开始只是快走,随后变成快跑,他跑到陈青身边,刚站定,陈青温暖柔嫩的手在他额头压了一下。

  “跑这么快做甚?慢慢说。”

  裴玄不经意地扯了扯唇角,他只是,不想让青姐等太久。

  陈青的手很快就拿走了,太阳明亮的光线照在脸上,裴玄看着期待的众人,大声道:“你们放心吧,干粮一会儿就来,大小姐没有骗你们,很快就会有粮食了!”

  他语气坚定,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陈青。

  毕竟这一路走来,陈青多次化险为夷,如在刀尖起舞,还总能镇定自若。

  “太好了!多谢陈大小姐!”

  “贵人,你就是我们的贵人啊!”

  赵小五挣脱出年长妇人的怀抱,她跑向陈青,期待地问道:“大小姐,我能跟你走吗?我可以做你的丫鬟,为你做很多事情!”

  毫不意外地,陈青答应了她:“我本来就要带你离开的。”

  王忠很快就把干粮带过来了,今日给赵小五帮忙的,人人都有份,离开之前,陈青还不忘鼓励这里的百姓,让他们互相帮助,等到放粮那日。

  太阳只出现那么一会儿,乌云重新密布,寒风骤起,赵小五穿着单薄,陈青不打算再闲逛,先带她回去换身厚衣服吧。

  临走时,赵小五把家里仅剩的东西都分给左邻右舍了,她只带了一些她娘的东西。

  她请求邻居,万一她父兄回家了,就说她跟着一位叫陈青的大小姐离开了,一定要记得去找她。

  “救命!谁来救救我!”

  “滚开!不许碰我!”

  小巷子里突然传来少女求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淫邪的男人声音传来。

  “嘿嘿,小美人,你是哪家的女眷,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长得可真水灵,快来让哥哥好好亲亲你!”

  恶心的声音简直让人想吐!

  路上没多少人,就算有人经过,也只是脚步匆忙快速离开,不敢多管闲事。

  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自保都来不及,谁又敢见义勇为呢。

  “李一王二,你们两个去看看怎么回事。”

  方才王忠送粮时,带了护卫,陈青要先回府,王忠还命令两个护卫保护她。

  幸好有护卫在,陈青不用自己出手了。

  “是!”

  护卫领命前往巷子里,看见那个被人按在身下的女子竟然是陈娇,“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狗奴才!还不赶快来救我!”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陈娇被人解救出来,她身上衣服早已凌乱,头簪更是不知被丢到哪里去,她慌忙跑出巷子,待看见陈青时,眼中满是憎恨。

  “都怪你!陈青!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这种人碰!”

  陈青一脸无辜,怎么就怪她了?

  李一王二把那流氓打得半死,陈青让王二送陈娇先回府,她留下善后。

  李一靠近对陈青道:“大小姐,那登徒子说他是刘守备的儿子,还打吗?”

  陈青不假思索:“别管他,若真是刘守备的公子,又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今日万幸被我们碰见,若是碰不见,岂不是有更多无辜女子遭罪?”

  “把他废了,脱光他衣服,以示惩戒。”

  陈青一脸淡然,好像自己说的不过是喝碗热茶那么随意的事情。

  李一听罢胯下一疼,随后就去执行任务。

  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李一抱着几件衣裳出来,动作干净利索。

  陈青满脸赞赏:“做的不错,我们走吧。”

  路上李一把扒下来的厚实衣服随机送给乞讨的路人,颇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意思,他讨好地看向陈青:“大小姐,属下这样做可以吗?”

  陈青这才正眼看向李一,李一身高一米七八,猿臂蜂腰,一双大长腿看起来十分有力,更别提他还五官端正,相貌堂堂。

  陈青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上扬:“不错。”

  也不知是在说李一做的不错,还是意有所指。

  裴玄看她二人之间似乎有点让人看不懂的暗流涌动,不甘示弱地站在陈青身前,瞪着李一。

  “你一个护卫,说话就说话,靠青姐那么近干嘛?”

  李一后退一步,不与他计较,低头道:“属下知错,请大小姐原谅。”

  陈青挥挥手,“无碍,玄奴,莫要耍小脾气。”

  裴玄更生气了,可他又不敢对陈青发脾气,只能一个人在那生闷气。

  路上还一个劲地拿自己和李一做对比。

  李一比他高了不止一头,李一胳膊腿都比他长,李一看起来力气很大……

  裴玄自闭了。

  刚回到府中,一盆冷水从天而降,陈青被泼得浑身湿透,就连跟在她身边的裴玄小五和李一都不例外。

  “贱人!把你妹妹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回来!我看你是欠管教了!嬷嬷,给我抓住她,打!”

  张氏刚从陈振言床上下来,重获宠爱,她似乎又威风起来了。

  两个粗壮的嬷嬷领命而来,又叫上几个家丁,看上去势必要把陈青按在地上打板子。

  陈青冷笑出声,抹掉脸上的水,李一和裴玄站在她面前,挡住嬷嬷和家丁。

  “张姨娘,你不过是个姨娘,竟也想管教起我一个嫡女来了?谁给你的胆子?”

  陈青明明很狼狈,可她看向张氏轻蔑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她压根没把两个嬷嬷给看在眼里,“李一,把她们给我打滚!认不清谁才是主子的狗,要她们有何用?”

  陈青就是再狼狈,也是陈家嫡长女,她去世的娘家留下万贯嫁妆,都是要留给她陈青的。

  按地位,一个妾室也敢在她面前叫嚣,属实是分不清大小王。

  按财力,张氏如此恨陈青,不就是因为她有钱还命好吗?

  陈青抬步上前,张氏接连后退,“你!你个巧舌如簧的贱人!不知尊敬长辈!你……”

  陈青真是看不起她,这种蠢得扔进宫斗文都活不过半集的蠢女人,怎么会被陈振言看上的?

  “放肆!你姨娘管教不了你,难道我是你爹,也管教不了你吗?”

  陈振言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告状成功,眼睛通红的陈娇。

  陈娇得意地看着陈青,继续煽风点火道:“爹!就是姐姐不守妇道!非要出门,女儿担心她与人私会坏了名声,这才偷偷跟上去,没想到竟看见姐姐与人……”

  “不止是我,王二也亲眼看见,不信你就问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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