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宁心里虽满是警惕,却不能拂了柳氏的“好意”,只能屈膝行礼,声音恭顺:“多谢大奶奶体恤,晚宁记下了。”

  从锦荣苑出来,她一路心事重重,连脚下的石板路都没看清。刚推开自己小院的木门,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下一秒整个人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凛冽的松木香裹着男子身上的暖意袭来,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停止了挣扎。

  裴忌本因早上的事憋了股气,见怀里的人没再反抗,反而乖乖靠着自己,心头的躁意竟莫名散了大半。

  “二爷怎会来这儿?”江晚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睫毛还带着点湿意,眼神清亮地望着他。

  裴忌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散漫:“我不能来?”

  “自然是能的,”江晚宁轻轻挣了挣,从他怀里退开半步,“整个裴府,哪有二爷去不得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她却清楚——从前裴忌来过一次,嫌这院子狭小、陈设简陋,说要把她搬到清梧院旁边,是她以“喜静怕扰”为由拒绝了。打那以后,他便很少踏足这里。

  “刚刚去哪了?”裴忌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我这一路都没寻到你。”

  “大奶奶找我,说过几日赏花宴的事。”江晚宁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她不确定裴忌在福禧堂到底听了多少,只能捡着无关紧要的说。

  “只是赏花宴?”裴忌往前凑了半步,气息逼近,“没聊别的?比如……你的亲事?”

  江晚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她抬眼望进裴忌深邃的眸子,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没了。”

  裴忌本是来“秋后算账”的——早上她拿他当挡箭牌,还敢跟他装傻。可看着她此刻眼底藏着慌的模样,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俯身,故意放低声音,语气像真的一般:“我跟母亲说了,要纳你做贵妾。你收拾收拾,明日就搬去清梧院。”

  这话像道惊雷,狠狠砸在江晚宁心上。她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脸色一点点变白,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裴忌原以为她会惊讶,或是羞涩,却没料到她会是这副模样——像是天塌了一般,满眼的惶恐。

  他眉头皱起,语气多了几分不满:“怎么?你不愿意?”

  江晚宁没说话,一颗颗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完了……全都完了……”

  裴忌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

  他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力道有些重,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江晚宁!你就这么不愿意跟着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晚宁被他攥着胳膊,指尖传来的力道让她稍稍回神。她抬眼望着裴忌,眼底满是红血丝,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像锥子般扎人:“我怕什么?二爷自然不怕!可我呢?一个投奔来的孤女,不安分守己,反而勾搭府里的爷——传出去,我还能在裴家活下去吗?老夫人会怎么看我?府里的人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

  “你口口声声说要纳我,可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真的为我想过吗?这就是你的真心?把我架在火上烤?”

  这些话,她憋了太久,此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裴忌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他护着,没人敢欺负她,却忘了她在裴家无依无靠,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是我思虑不周。”憋了半天,他只说出这么一句,语气竟软了下来。

  江晚宁胡乱抹了把眼泪,抽泣着问:“你说什么?”

  “我没跟母亲提纳你的事,”裴忌的耳尖竟有些泛红,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我诓你的。”

  他原以为这话能让她消气,没料到江晚宁听完,脸色更沉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连平日里的谨小慎微都忘了,一把推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屋里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甩上了房门。

  裴忌站在院子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敢跟他甩脸子。

  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笑了——从前的江晚宁,总是乖乖的,像只怕人的小白兔,今日却像被惹急了的兔子,竟敢“咬”他了。

  这笑声不大,却把躲在墙角偷看的清风吓了一跳——二爷莫不是气傻了?表小姐都这么甩他面子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屋里,江晚宁靠在门板上,心还在怦怦直跳。她刚刚竟然敢跟裴忌甩脸子……是嫌自己命长吗?他就这么走了,日后会不会报复她?可转念又想,若是能因祸得福,让他彻底不纠缠自己,倒也值得。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反正她早晚要离开裴家,这点不快,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道,裴忌会不会记恨她。

  接下来的一天,江晚宁都惶惶不安,生怕裴忌派人来寻她。可直到天黑,也没见清风的影子,更没听到裴忌的消息。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着许是他气过了,没放在心上。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赏花宴的日子越来越近,柳氏让人送来了裁好的浮光锦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淡青色的锦缎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耀眼却不张扬。往日里,这样贵重的料子,绝轮不到她一个外姓远亲。

  江晚宁摸着光滑的锦缎,眼底闪过一丝明悟——柳氏这么做,定是有别的打算。可转念一想,她突然有了主意。

  “春桃,把这衣裳拿来,我试试。”

  春桃这几日见她忧心忡忡,正担心着,见她终于有了精神,连忙点头,帮她换上衣裙。

  铜镜里的女子,一身淡青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唇瓣像含着颗樱桃,透着淡淡的粉。一双琉璃般的眼眸清澈见底,眼波流转间,似有光华暗蕴。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珍珠玉簪松松挽住,却已是艳压群芳的模样。

  春桃看得愣了神,眼眶微微发红——自从来到裴家,自家姑娘总是穿着半旧的素衣,很久没这般好看了。

  江晚宁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春桃说:“走吧,许久没见嫣姐姐了,咱们去她院里瞧瞧。”

  “啊?姑娘要去见语嫣小姐?”春桃瞬间慌了,急忙拉住她,“您忘了?语嫣小姐一向刁难您,您穿成这样过去,她肯定会生气的!”

  江晚宁怎会不知道?裴语嫣是柳氏的女儿,素来眼高于顶,见不得她受半点关注。

  可眼下,她必须从裴语嫣嘴里套出柳氏的打算——哪怕会被刁难,这一趟,她也非去不可。

  她拍了拍春桃的手,语气平静却坚定:“无妨,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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