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信封。

  秦沛作为自己的辅学使,这份情谊,他始终记在心里。

  若没有这位贵人,别说入白鹭院学,自己恐怕连安河县都走不出来。

  更别说还赠了这处清幽小院,让他与婉晴能在天临府安身。

  于情于理,这份请柬,他都必须去。

  更何况,这也是一个拓宽交际圈子的机会。

  能被秦沛看重的人,应该多少都有些真才实学,保不齐今后会有什么出路。

  “夫君,信上说的什么?”

  苏婉晴的声音温婉,却也难掩好奇。

  顾铭如实相告。

  “夫君只管去便是。”

  苏婉晴轻笑,“家中一切有我与阿音在,夫君不必挂心。”

  ……

  与此同时,秦府。

  深宅大院,飞檐斗拱,巍峨府邸面积几乎与大半个坊市相当。

  长廊曲折,通往后院最深处的一座书房。

  书房内,紫檀木的书架,直抵屋顶,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古籍卷宗与各地送来的账册。

  空气中檀香袅袅,与陈年墨香混合的味道,沉静而又厚重。

  年过四旬的秦沛,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专注地翻看着一本账册,眉头微锁。

  “叩叩。”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秦沛头也不抬,声音沉稳。

  “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月白学子衫剪裁得体,却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来人缓步走到书案前,微微躬身。

  “父亲。”

  那刻意压低的中性声线,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有几分突兀。

  秦沛这才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神色多出几分无奈。

  “明月,在为父面前,就不用伪装了吧?”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点头。

  “……是,父亲。”

  她的声音,卸下了刻意维持的清冷,恢复了女子应有的清脆与柔和。

  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秦沛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温和地笑了笑,换上关切的语气。

  “近日在院学,一切可好?”

  听到这个问题,秦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顾铭那张含笑的脸。

  还有那本让她心乱如麻的话本,《鸾凤鸣朝》。

  她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涩然,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一切都好。”

  秦望轻声应道。。

  秦沛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只当她是真的过得顺心。

  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明月,你这般在院学里待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听到“明月”这个名字,秦望,不,秦明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个女孩子家家,学问够用便好,难道真要去和那些男子争什么状元功名不成?”

  秦沛的声音里,满是身为老父亲的担忧。

  “之前的县试、府试,为父动用了不少关系,才让你免了那搜身的环节。”

  “可院试便是顶天了,再往后的乡试、会试,便是散尽我秦家万贯家财,也无济于事啊。”

  秦沛愈发的语重心长。

  “这终究是男子的天下。你一个女儿家,学问做得再好,又能如何?不如相夫教……”

  秦明月捏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声音依旧清冷,她打断道:“女儿自己的事,不用父亲操心。”

  “什么叫不用管!”

  秦沛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你娘去得早,为父若再不多为你考量,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她!”

  秦明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

  秦沛看着女儿与亡妻那如出一辙的眼神,心头一软。

  “明月,为父知道你心气高,可终究是要嫁人的。”

  他缓了缓语气,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我秦家家大业大,无需靠你攀龙附凤。”

  “为父所求,不过是想让你觅得良婿,一生安心顺遂罢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明日,为父在府中设宴,请了一些天临府的少年才俊过来,都曾是为父考量看重,并投资过的人选。”

  “!!!”

  秦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你……”

  秦沛看着她,目光不容置喙。

  “你到时也在暗处,来看一看,若有中意的,为父便为你做主。”

  “虽说他们都已娶过妻子,但读书人避免不了这个,你……”

  然而,还不等秦沛说完。

  “我不去!”

  秦明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也尖锐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不仅是对这件事本身的反感。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不劳父亲费心!”

  秦沛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

  他知道,寻常的劝慰,对这个主意大过天的女儿,根本无用。

  “胡闹!”

  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只是这一次,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不容违逆的威严。

  “此事由不得你!”

  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

  “你若不看,从今往后,便再也别想踏进白鹭院学半步!”

  这番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秦明月心头。

  去不了院学,意味着自己无法完成之前的抱负,只能一辈子困于深宅大院。

  不知为何,秦明月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只是,如此便……见不到那个呆子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却让她瞬间慌神。

  她看着父亲那不容置喙的决绝眼神,知道这次,再无转圜的余地。

  唇瓣被咬得发白,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坚持,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最终,她还是缓缓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黯淡的剪影。

  “……好。”

  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说完,秦明月再也不想多待片刻,转身便走。

  那道清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僵硬而又孤寂。

  “砰。”

  房门被轻轻带上。

  秦沛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中的怒意逐渐褪去,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拿起桌上那沓名帖,一张张翻看。

  目光在最上面那张名帖上,停留了许久。

  顾铭,字长生,县试案首、府试案首、书道出众,作有《破阵子》……

  “但愿……能入得了我这宝贝女儿的法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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