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沪上的清晨带着湿漉漉的寒意。贝贝起了个大早,将昨晚惊险赶工完成的绣活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小心地包进蓝布包袱里。想到养父急需的药钱,她不敢耽搁,揣上包袱,便朝着位于老城厢的“锦云绣庄”走去。

  锦云绣庄在沪上绣品行当里算不得顶尖,但也小有名气,尤其以收购和寄卖一些精巧别致的小件绣品为主。贝贝也是经人介绍,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肯收她这种无名小卒的私活。

  绣庄门面不大,黑漆木门,黄铜门环,透着股老派气息。贝贝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店内光线适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丝线和樟木味道。四壁挂着各式各样的绣品,从常见的花鸟虫鱼到略显新派的西洋图案,琳琅满目。柜台后,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藏青色棉袍的老师傅正低头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您好。”贝贝走上前,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怯生。

  老师傅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年纪不大,衣着朴素,但眼神清亮,不像是油滑之辈,便点了点头:“小姑娘,有事?”

  贝贝将蓝布包袱放在柜台上,小心地解开,露出里面的几方绣帕和那只香囊。“掌柜的,我这儿有几件自己绣的小玩意,想请您看看,能不能收?”

  老师傅放下算盘,拿起一方绣帕。帕子是普通的白棉布,但上面的绣样却让他眼神微凝。那是一丛兰草,针法细腻,丝线色彩过渡自然,兰叶舒展的姿态带着一股野逸之气,不像寻常绣坊里出来的那般匠气呆板。他又拿起那只香囊,香囊是缎面的,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羽毛根根分明,眼神灵动,配色虽不华丽,却清新雅致,更难得的是,那鸳鸯的神态,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憨态可掬,与众不同。

  “这兰草……用的是套针和滚针结合?这水纹,是打子针的变化?”老师傅指着绣帕,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些针法不算稀奇,但能运用得如此灵动自如,融合得毫无痕迹,在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身上见到,实在难得。

  贝贝见老师傅识货,心里稍稍安定,点头道:“是,跟家里长辈胡乱学的,让您见笑了。”

  “胡乱学的能有这火候?”老师傅笑了笑,不置可否,又仔细看了看绣品的背面,针脚匀净整齐,更是暗暗点头。“手艺不错,灵气也有。这几方帕子和香囊,我收了。帕子一方按一角五分,香囊做工复杂些,给你五角,一共一元一角,你看如何?”

  这个价格,比贝贝在王记绣坊做学徒的工钱高了不少,她心里一阵欢喜,连忙点头:“可以的,多谢掌柜的!”

  老师傅一边给她数钱,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江南那边的。这绣活儿,有点苏绣的底子,又带了点自个儿的味道。”

  贝贝接过那摞带着体温的铜元和角票,小心地揣进怀里,仿佛揣着养父的希望。听到问话,她老实回答:“是,我从江南水乡来的。”

  “哦?”老师傅似乎来了兴趣,“家里是做这个的?”

  贝贝摇摇头,眼神黯淡了一瞬:“不是,家里是打渔的。这刺绣是跟……跟村里一位婶子学的。”她下意识地隐瞒了养母曾是大户人家绣娘的经历,这是养母再三叮嘱的,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师傅人老成精,看出她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多问,只是道:“手艺好,在哪里都饿不着。以后若有好的绣活,还可以送过来。若是大件的,或者有特别的图样,价钱可以再商量。”

  “谢谢掌柜的!”贝贝感激地鞠了一躬。这一元一角钱,对她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揣着辛苦挣来的钱,贝贝走出锦云绣庄,觉得连清冷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她盘算着,留下几角钱作为这个月的房租和饭钱,剩下的全都寄回水乡给养父买药。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暗暗给自己鼓劲:沪上虽然艰难,但只要肯吃苦,总有活下去的路子。

  齐公馆,书房。

  齐啸云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正在翻阅几份文件。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深灰色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管家齐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杯热茶:“少爷,您要的关于当年莫家案的旧报纸和能找到的零星卷宗抄本,都放在这里了。”他指了指书桌一角那叠泛黄的纸张。

  齐啸云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拿起那叠旧报纸。纸张脆弱,带着岁月的霉味。头条上触目惊心的“通敌叛国”、“莫隆认罪”等字眼,依旧刺眼。他从小就听父亲念叨莫世伯的为人,刚正不阿,怎会突然通敌?父亲齐明远这些年也从未放弃过为老友奔走,奈何证据“确凿”,政局变幻,一直未能翻案。

  他仔细地看着那些报道,以及一些私下抄录的、语焉不详的庭审记录片段。越看,疑点越多。所谓的“通敌密信”,笔迹鉴定似乎过于草率;关键的“人证”,在案发后不久就离奇失踪;查封家产的速度,快得惊人……

  “福伯,”齐啸云抬起头,眼神锐利,“当年负责查抄莫家的,除了明面上的巡捕房,是不是还有赵坤带来的另一队人马?”

  齐福是齐家的老人,对当年之事也知晓一些,他压低声音道:“少爷明察。确实有一队人,不像是巡捕房的,动作更……更利落,直接进了内院。当时乱糟糟的,很多人都没留意。”

  齐啸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赵坤,如今已是政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与齐家在多个领域都有利益冲突。若莫家案真是他一手炮制的冤案……那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扳倒政敌?还是另有所图?

  他又想起昨夜那个在暗巷里遇到的小姑娘。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总让他隐约联想到记忆中那个怯生生躲在母亲身后,却又在接到他送的糖人时露出羞涩笑容的莫家妹妹,莫莹莹。只是莹莹的眼神,更多是温婉和顺从,而昨夜那姑娘眼里,是野草般的韧劲。

  他甩甩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怎么会把一个底层绣娘和莹莹联系起来。当务之急,是厘清莫家案的真相。这不仅关乎齐家与莫家的世交情谊,更关乎他心中对公理的一份执着。

  “福伯,想办法,再找找当年莫家散出去的那些老人,特别是……贴身伺候过莫夫人和两位小姐的。”齐啸云吩咐道,“小心些,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少爷,老奴明白。”齐福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齐啸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公馆花园里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冬景。沪上表面繁华,内里却暗潮汹涌。莫家案像一块沉入水底的巨石,看似平静,却牵动着水下无数的暗流。他有一种预感,揭开这个旧案,或许会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贫民窟,莫家小屋。

  林氏将一碗熬得稀薄的米粥端到女儿莹莹面前,柔声道:“莹莹,快趁热吃了,今天还要去学校呢。”

  莹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装,容貌清丽,眉眼间与贝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更加柔弱温顺,如同风雨中一株需要人呵护的菟丝花。

  “娘,您也吃。”莹莹将碗推给母亲。

  林氏摇摇头,笑道:“娘不饿,你多吃点,读书费脑子。”她看着女儿,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深藏的忧虑。女儿争气,考上了不错的教会学校,成绩优异,但家里的境况……齐家虽然暗中接济,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随着女儿日渐长大,那份与齐家的婚约,也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齐家是沪上名门,自家如今落魄至此,这婚约……还能作数吗?齐啸云那孩子是个重情义的,时常来看望,可齐家老爷夫人那边,态度却始终有些模糊。

  “娘,您别担心我。”莹莹似乎看出母亲的心事,轻声安慰,“啸云哥哥说了,他会照顾我们的。等我毕业了,就能找份工作,帮衬家里。”

  提到齐啸云,莹莹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那个从小就像哥哥一样保护她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挺拔俊朗的青年,掌管着部分家族生意,沉稳干练。他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那份依赖,也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相处中,悄悄变质。

  林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齐家少爷是好人,只是……唉,终究是咱们家拖累了他。”她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昨天听隔壁张婶说,她在菜场好像看到一个姑娘,眉眼跟你有点像,就是打扮……挺朴素的,在打听绣坊的活计。”

  莹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娘,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您又想妹妹了吧?”她知道,妹妹贝贝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那个在混乱中“夭折”的双生妹妹。

  林氏眼神一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那个雨夜,乳娘抱着贝贝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只带回一个“孩子没了”的噩耗,成了她十几年来的梦魇。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乱世飘零,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找寻?

  母女二人各自沉浸在心事中,小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而此时,贝贝正站在邮局门口,将好不容易换来的大部分钱,连同写了一封报平安、叮嘱父亲好好吃药的短信,一起寄往江南水乡。她看着汇单被工作人员收走,心里踏实了些许。

  她转身,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沪上的阳光照在她年轻却已初尝世情冷暖的脸上,那双与莹莹相似的眸子里,没有温婉,只有如同蒲草般的坚韧。她不知道,另一条线上,与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和姐姐,正与她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命运的齿轮,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缓缓咬合。而那半块玉佩,依旧静静地贴在她的心口,等待着重见天日、揭开身世之谜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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