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秋天来得突然,一夜之间,梧桐叶就黄了大半。

  齐啸云的车停在教会学校门口时,正赶上放学的钟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女孩们大多穿着统一的蓝布旗袍,外罩深色开衫,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莹莹。

  她正和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学说着什么,手中抱着几本书,微微侧着头,笑容温婉。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那一瞬间,齐啸云恍惚看到了当年莫家主母林氏年轻时的模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质。

  “齐大哥?”莹莹抬头看见他,有些惊讶,随即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道接你。”齐啸云打开车门,语气自然,“上车吧,送你回去。”

  莹莹和同学道别,坐进车里。车厢内宽敞舒适,皮革座椅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将书本放在膝上,转头看向齐啸云:“真的是顺路吗?齐氏商行和教会学校,好像不在一个方向。”

  齐啸云笑了:“瞒不过你。其实是有事想问你。”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沪上车水马龙的街道。窗外,电车叮当作响,报童挥舞着报纸叫卖,黄包车夫在人群中穿梭。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什么事?”莹莹问。

  齐啸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莹莹,你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挺好的。前阵子有些咳嗽,吃了药就好了。”莹莹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齐大哥,你是不是想问莫家的事?”

  齐啸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总是这样敏锐。

  “是。”他坦然承认,“我最近查到一些东西,关于当年你父亲案子的疑点。”

  莹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攥住了书本的边缘。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凝重了几分。

  “什么疑点?”她的声音很轻。

  “当年的证人,有几个在莫家出事后不久就离开了沪上,下落不明。”齐啸云的声音压低,“其中一个,是你父亲当年的账房先生,王守义。我托人打听到,有人在南京见过他,改名换姓,在一家商行做管事。”

  莹莹的呼吸急促起来:“能找到他吗?”

  “已经在找了。”齐啸云说,“不过需要时间。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怀疑有人不希望我们找到他。”

  “赵坤?”莹莹脱口而出。

  齐啸云点点头,眼神复杂:“莹莹,这些事情很危险。你和你母亲……”

  “我们不怕。”莹莹打断他,眼中闪过与她温婉外表不符的坚毅,“齐大哥,那是我父亲。这些年来,我和母亲没有一天不想着为他洗清冤屈。”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母亲常说,等姐姐找回来,等父亲沉冤得雪,我们一家人才能真正团圆。”

  齐啸云看着那玉佩,心中一动:“这玉佩,你一直随身带着?”

  “嗯。”莹莹摩挲着玉佩温润的表面,“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念想。姐姐那里应该也有半块。”

  车子驶入贫民窟的窄巷,速度慢了下来。路面不平,车厢微微颠簸。巷子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晾衣绳上挂满衣物,几个孩子正在泥地上玩耍。

  “到了。”齐啸云停下车,却没有立刻开门,“莹莹,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说。”

  “最近沪上局势不太平,赵坤那边可能会有动作。”齐啸云的神情严肃,“你和伯母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尤其是晚上。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立刻告诉我。”

  莹莹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心头一暖:“我知道了。齐大哥,你也要小心。”

  “放心。”齐啸云笑了笑,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对了,这些你带回去。”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纸包:“是些糕点和茶叶。天冷了,你和伯母注意保暖。”

  莹莹接过纸包,沉甸甸的。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道:“谢谢。”

  齐啸云目送她走进那间低矮的屋子,才重新上车。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点了一支烟,在车里坐了很久。

  巷子深处,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头推着车慢悠悠地走过,吆喝声苍老而悠长。几个妇人坐在门口摘菜,低声议论着家长里短。这破败巷弄里的人间烟火,与不远处外滩的繁华,像是两个世界。

  但他知道,有些暗流,正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悄然涌动。

  ---

  江南水乡,秋雨绵绵。

  阿贝坐在窗前绣花,雨点敲打着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手中的绣绷上,一幅新的作品已经完成大半——《秋江夜雨图》。

  这幅绣品比之前那幅《江畔渔舟》更大,构图也更复杂:江面烟雨朦胧,岸边乌篷船停泊,船头挂着一盏风灯,灯光在雨雾中晕开暖黄的光晕。远处,古镇的屋檐若隐若现,青石板路反射着水光。

  她用了新的针法——雨丝用极细的银线掺绣,若隐若现;灯光用金线和橘色丝线层层叠绣,仿佛真的有光在流动。这是她这些天琢磨出来的技巧,周娘子看了草图就赞不绝口。

  “阿贝,”莫氏端着药碗进来,“你爹醒了,叫你过去。”

  阿贝连忙放下绣绷,跟着母亲来到里屋。莫老憨靠在床头,脸色比前些天好了些,但依然苍白。见到女儿,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又在绣花?”

  “爹,您感觉怎么样?”阿贝在床边坐下,接过母亲手中的药碗,“该喝药了。”

  莫老憨就着女儿的手喝完药,喘了口气:“好多了。就是……拖累你们了。”

  “爹说的什么话。”阿贝眼睛一酸,“您好好养病,其他的别操心。我绣花能挣钱,够咱们家用。”

  莫老憨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心疼。十六岁的姑娘,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扛起家庭的重担。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阿贝,爹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阿贝和莫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前几天,黄老虎的人又来了。”莫老憨的声音很沉,“说咱们家欠的医药费,其实是他们垫付的,要咱们还钱。”

  “什么?”莫氏惊呼,“他们打伤了你,还要我们还钱?”

  “这就是他们的把戏。”莫老憨苦笑,“说我带头闹事,打伤他们的人,医药费该我们出。要是不还,就要收走咱家的船和房子。”

  阿贝的心沉了下去。船是渔民家的命根子,没了船,就没了生计。房子虽然破旧,但至少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们要多少?”她问。

  莫老憨报了个数。阿贝倒吸一口凉气——那几乎是他们家不吃不喝好几年的收入。

  “这不是明抢吗?”莫氏气得发抖。

  “就是明抢。”莫老憨闭上眼睛,“黄老虎盯上咱们这片渔场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我带头反对他强占渔产,他就记恨上了。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咱们逼走。”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良久,阿贝站起身:“爹,娘,我去一趟沪上。”

  “什么?”莫氏大惊,“你去沪上做什么?”

  “周婶子说,我的绣品在沪上能卖更好的价钱。”阿贝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决绝,“而且,我想去打听打听……这玉佩的来历。”

  她从怀里掏出玉佩:“如果能找到亲生父母,或许能借些钱渡过难关。就算借不到,我在沪上找份工做,挣的也比在镇上多。”

  “不行!”莫老憨激动起来,“沪上那么远,你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太危险了!”

  “爹,”阿贝握住父亲的手,“留在家里,咱们只能等着被黄老虎逼死。去沪上,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您从小就教我,咱们江南人,看着柔弱,其实最有韧性。多大的困难,总能找到办法。”

  莫老憨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十六年前,在码头捡到她的那个清晨。小小的婴儿裹在襁褓里,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

  “你……想好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想好了。”阿贝点头,“等这幅绣品完工,我就去沪上。周婶子说她有亲戚下个月初去沪上,可以带我一起。”

  莫氏泪如雨下,却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去沪上,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还有转机。

  “娘,别哭。”阿贝替母亲擦去眼泪,“我一定会挣到钱,治好爹的病,保住咱们的家。”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但阿贝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火苗——微弱,却顽强。

  ---

  沪上,齐公馆的晚宴正在进行。

  水晶吊灯的光芒照亮整个宴会厅,长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宾客们衣香鬓影,谈笑风生,侍者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齐啸云站在父亲齐天城身边,与几位商界前辈寒暄。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举止得体,俨然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少东家。

  “啸云真是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笑道,“齐兄,你好福气啊。”

  齐天城笑容满面:“王老板过奖了。犬子年轻,还要各位前辈多多提点。”

  正说着,宴会厅门口一阵骚动。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军装、肩章闪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副官。他约莫五十岁年纪,国字脸,浓眉,眼神锐利如鹰。

  正是赵坤。

  宴会厅里的气氛微妙地变了。有些人热情地迎上去,有些人则装作没看见,继续原来的谈话。

  齐啸云注意到,父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赵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天城迎上前,拱手道。

  “齐老板客气了。”赵坤声音洪亮,握了握齐天城的手,“听说府上晚宴,赵某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将军能来,是齐某的荣幸。”

  两人客套着,表面上一团和气,但齐啸云却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看出了暗中的较劲——握得太久,太用力。

  “这位就是令郎吧?”赵坤的目光转向齐啸云,上下打量,“果然一表人才。听说最近在打理齐家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将军过奖。”齐啸云不卑不亢地行礼,“晚辈还在学习。”

  赵坤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听说齐家最近在和英国人谈一笔大生意?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不过……沪上的水很深,有些船,不是那么好开的。”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不加掩饰。

  齐天城的脸色微沉,但还是维持着笑容:“将军提醒的是。齐某做生意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掌舵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虽然都笑着,却已火花四溅。

  “那就好。”赵坤拍拍齐天城的肩膀,力道不轻,“齐老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些旧账,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

  齐天城眼神一凛:“将军这话,齐某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最好。”赵坤笑了笑,转身走向其他宾客,“祝你晚宴愉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齐啸云低声问父亲:“他这是警告?”

  “不止是警告。”齐天城的声音很沉,“是最后通牒。他察觉我们在查莫家的事了。”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但齐家父子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晚宴结束后,齐啸云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回到书房。夜已深,公馆里安静下来。

  他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沪上。这座城市灯火璀璨,像一颗巨大的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但在这光芒之下,有多少暗流涌动,有多少阴谋在酝酿?

  桌上放着那份英国洋行的合同。他拿起来,又放下。赵坤的话在耳边回响:“有些旧账,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但有些账,不能不翻。

  他想起莹莹坚定地说“我们不怕”时的眼神,想起莫家那对失散的双胞胎,想起莫隆叔叔当年对他的疼爱。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灯火。

  齐啸云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福伯,明天一早,安排车,我要去南京。”

  “少爷,这个节骨眼上去南京?”

  “对。”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去找那个王守义。赵坤越是不想我们查,我们就越要查到底。”

  挂断电话,他走到书柜前,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两封泛黄的信——是莫隆入狱前托人秘密带出来的,一封给齐天城,一封给林氏。

  给齐天城的信里只有一句话:“护我妻女,真相终将大白。”

  齐啸云的手指抚过那些已经模糊的字迹。十六年了,这笔账,该清了。

  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笼罩在雨幕之中。但有些人的脚步,不会因为风雨而停歇。相反,风雨越大,前行的决心就越坚定。

  远在江南的阿贝,终于绣完了《秋江夜雨图》的最后一针。她看着绣品上朦胧的雨雾、温暖的灯光,轻声说:“沪上,我来了。”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加速转动。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最新章节,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