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众人同时看向他,神态各异。

  接着,李明夷将整个事件再次讲述了一番,不偏不倚。

  说完,他看向面前的文官,自嘲道:“这次谢大人要如愿以偿了。”

  谢清晏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明夷讽刺道:“谁人不知在下与谢少卿你有仇怨在先?何况,那大理寺又是……”

  他看了眼太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清晏与自己有仇,大理寺卿又是太子的人,自己无疑是砧板上的鱼肉。

  要吃苦头了。

  谢清晏勃然变色,冷笑道:

  “好一个黄口小儿,倒是惯会污蔑本官,莫非以为本官会公报私仇?好叫你知道,我大理寺乃是秉公执法,维护朝纲之地,严守法度,绝非什么人的后花园。”

  太子看了他一眼,感觉被内涵了。

  谢清晏拧着川字眉,思忖了下,道:

  “此案涉及公主,本官以为,更当依照法度办事,该先将涉案之人收押,当然,安阳公主身子不便,这样吧,将这李明夷与庄家涉案下人逮捕,随本官回衙门一趟,二位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迟疑,他还有点没想通,但又觉得这个结果不差,起码大理寺自己能插手进去,而昭庆不行。

  继续僵持下去,总不好真的动手,那只会惹父皇大怒。

  “如此,也好。”他点头道。

  昭庆冰雪聪明,哪里还猜不到,这只怕是李明夷自己举报的……虽一时不清楚他想法,但还是幽幽道:

  “谢大人,本宫要提醒你,哪怕是异姓公主,但私设刑堂,肆意绑架,这事闹到哪里,都是重罪。”

  不,这在封建的古代压根不是大事……但如果有人把这件事闹大,就也可以是重罪……李明夷默默在心中吐槽。

  谢清晏皮笑肉不笑:

  “这就不劳烦殿下提醒,本官自会秉公审理。”

  太子也道:

  “谢少卿,也莫要忘记,此人辱骂公主,亦是大罪。”

  谢清晏点了点头,旋即,看向李明夷,冷笑道:

  “走吧,‘李先生’,呵,不若与本官同乘如何?也省的有人嚼舌根,说本官公报私仇,故意刁难你。”

  李明夷惨笑道:“如谢大人所愿。”

  他又看向昭庆,眨了眨眼,示意对方放心,最后,他又回头看了厢房中的庄安阳一眼。

  才在官差押解下,朝着宅子外头走去。

  昭庆也拂袖,往外走去。

  庄安阳眨眨眼,在众人身后发出疯癫的笑声。

  ……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太子与徐夫人两拨人。

  徐夫人凑过去,小声道:

  “殿下,今日之事,必是那昭庆公主设局,要故意抓我们家老爷的把柄,幸好您及时赶到,才未能让对方如愿。不过眼下这谢清晏横插一脚,要不要,您派人去知会一声大理寺卿……”

  太子站在院子,沉思良久,忽然摇了摇头:

  “不,此事本宫不会插手,就交给那谢清晏处置。”

  “啊?”徐夫人不解。

  太子冷笑,智珠在握的模样,仿佛已看透一切:

  “本宫已看破了他们的诡计,对方今日布局,并非为了你们,而是奔着本宫来的。看似是李明夷以身入局,抓你们的把柄,可此事说大不大,你们不想闹大,你以为对方就想?

  这个时节,若将此事闹起来,真以为他们能讨到好处?父皇只会平等地厌烦所有人……

  呵,我与滕王抢人,父皇不会在意,因为无伤大雅。但若江山未稳,本宫与滕王就真刀真枪斗起来,导致内乱,父皇必然震怒,而挑起事端的他们绝不会好受。”

  徐夫人怔了怔: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奔着我们家来的?”

  太子叹道:

  “对付你们只是第一层,真正的意图在第二层,对方故意将谢清晏弄过来,目的恰是要本宫去干涉。父皇前日已确定,要谢清晏留任,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将手伸的太过分,若本宫因这件事,便去插手干预,岂不是恰好中了对方的奸计?令父皇生厌?”

  徐夫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昭庆殿下,心思竟如此歹……”

  “带安阳回去吧,若本宫所料不错,只要本宫不中计。他们很快会联络你们,私了此事。不要闹大,于谁都没好处。”

  “是,殿下。”

  太子满意点头,只觉拨开迷雾见青天。

  只是……他皱了皱眉:

  “为何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这个李明夷……”

  他很确定,当日城门外,这个李明夷撒谎了,对方并非京城人士,那天是他初入京城。

  身边还有个女人。

  当天,对方就干涉了怡茶坊事件。

  而以他的权力,都查不到此人来历,仿佛凭空变出来的。

  “或许,该用异人的手段,查一查此人真正的身份。”太子暗暗思忖着。

  ……

  另一边,大理寺的公车上。

  谢清晏甫一放下车帘,脸上的严酷之色冰雪消融,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明夷,露出亲近的笑容:

  “李先生,陛下近来可好?”

  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室外的风,也拦住了谢清晏的声音。

  略显颠簸的车厢内,李明夷也露出笑容,颔首道:

  “谢大人不必挂念,陛下一切安好。这次却是劳烦你过来了。”

  谢清晏故作不悦,低声道:

  “你我同为陛下效力,何必言谢?”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清晏的到来,自然是李明夷早埋伏的手笔。

  他昨日得知庄安阳发出邀请函,确定今日行程后,便趁着夜色,通知了谢清晏,交待他的任务,便是进入来老宅抓人。

  敢于如此,在于他有强大的自信,可以搞定庄安阳。

  至于举报的百姓,也确有其人,不过是李明夷找了个讼棍,给了对方几个钱,要他午时去大理寺检举罢了。

  之所以大费周章,也是防患于未然。

  按照李明夷最初的计划,因庄安阳无法自理,故而,只能以惹恼对方,主动被抓的方法,创造与之独处的机会。

  但如何令庄安阳信任他的身份?就需要公主府来人做“背书”。

  这也是他安排熊飞回去叫人的缘故。

  若一切正常,他说服庄安阳后,会让庄安阳绑自己出去,而公主府的人出面拦截,将他救出去。

  既证明了身份,方便结盟。

  也能让他顺理成章脱离庄安阳的掌控,恢复自由身。

  不过,这里存在一个变数,就是这段时日,始终暗中跟踪他的太子手下。

  李明夷无法预料,今日行动是否会引来太子的人,这是个变数。

  但他必须将之计算在内,否则东宫的干预会引发不可知的后果。

  所以,他思来想去,选择让谢清晏出手一次。

  按计划,若太子的人没有横加阻拦,谢清晏可伺机选择,抓人,或者碍于公主身份,将此事揭过。

  两种方案都说得通,可随机应变。

  若太子的人出马了,谢清晏则需要出手破局。

  至于徐夫人的出现,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太子的亲自出马也超出了李明夷的预料。

  但好在,因后手的存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

  谢清晏面露担忧:

  “李先生,我知晓你此番行动,必有深意,我也无意询问事情原委,你也不必告知我。只是,今日这一闹,太子若插手进来,大理寺内,我终归不是主官,头上还有个上司,等会进了衙门,只怕难以回护你。”

  李明夷微笑着摇头:

  “谢大人不必担心,太子不会插手此事的,甚至若我预料不错,连你的上司也会避嫌,将此案全权交给你。”

  谢清晏愣了下,奇道:

  “会这样吗?”

  李明夷双眸似洞悉了一切,笑着解释道:

  “谢大人当知道,太子此人,酷似伪帝,伪帝多疑,太子同样多疑。而多疑的人,凡事都喜欢想多一层,这样的人很难缠,因为疑心病重,会一次次试探你,但若抓准其软肋,也好应对。”

  顿了顿,他耐心说道:

  “就说今日之事,太子事后复盘,必然认为,谢大人你乃是公主府想法子叫过来的,可众所周知,大理寺是太子的地盘,呵,太子或许会怀疑谢大人你与昭庆公主私下有关联,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为何偏偏要让大理寺来查处此案。”

  谢清晏一怔,露出思忖之色。

  他亦是绝顶聪明之人,很快有所明悟,道:

  “所以,因这一层疑虑,所以太子会往多了想,他肯定不会相信今日是巧合,至于这是昭庆挖的坑,想要抓住庄安阳罔顾律法的罪行,来压制庄家,压制庄侍郎…这个最浅显的陷阱,则更会加重他的猜疑。”

  李明夷笑着颔首:

  “没错,所以他会以为,这是第一层,而昭庆的真实目的,在第二层,也就是在大理寺……这样一来,他就会对向大理寺伸手格外忌惮,因为他会担心,这里头藏有诡计,是否真正的目标是他?

  而非庄家?

  况且,归根结底,今日的事并不大,无非是我与庄安阳的矛盾,太子何等身份?何必冒着风险,非要在这个节骨眼,让我吃苦头?”

  谢清晏恍然大悟,赞叹道:

  “所以,你表面在第一层,太子会想到第二层,而实际上你在第三层。”

  李明夷笑了笑。

  他想说,谢大人你还是想的浅薄了,他今日的意图,又何止三层?

  只是很多事,没必要与对方说。

  可转瞬,谢清晏又皱起眉头,察觉到华点:

  “李先生此计,的确精妙,洞悉了伪太子的性格,可如此一来,却岂不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中?

  你也说了,太子极为多疑,你近日本就声名鹊起,今日之后,太子岂非更要怀疑你,调查你?而一旦暴露……”

  这是经不起查的!

  李明夷笑容不改,淡淡道:

  “可我若是故意让他调查我呢?”

  谢清晏一愣。

  李明夷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谢大人,我如今藏在敌营,可谓步步杀机,想要一直低调,隐藏是不现实的。我固然可以不起眼,但那就意味着,我无法参与很多事,无法成就大事。

  所以,或早或晚,我必然进入伪太子,乃至伪帝的视野之中!

  既然这是逃不掉的,那与其躲躲藏藏,时刻警惕小心着,每天都要留意暗中有无跟踪者,不如索性捅开天窗,将自身的疑点明晃晃摆出来,让对方查个透!

  只要他查不出,那今后,我行事反而会轻松容易许多!”

  景平的身份,经得起查吗?

  其实很难说。

  脸上的面具固然天衣无缝,乃神品之作,但李明夷很清楚,这个世界里还存在着其他的,可以调查身份的方法。

  当然不是指纹、血液这些……没那个技术。

  他指的是——异人!

  李明夷就记得,东宫的幕僚中,就有一名精于此道的异人,为太子效力。

  可对命运进行窥测,从而绕过一切的皮肉假象,看出人的本相。

  恩,护国寺的鉴贞也拥有这种能力。

  当然,这种法门的代价也很大,并非随便什么人都值得动用。

  李明夷之前的咖位,压根不值得任何人动用这等异人推算。

  可随着地位提升,迟早会迎来这一天。

  ……

  “没准,太子这两日就会启动对我更深层的调查,只要我能扛过这一次,就能打消他的怀疑。”李明夷幽幽道。

  谢清晏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没有问,点头道:

  “好,既然你有准备,我便不多问了。你有什么需求,我只管竭尽所能配合。”

  “我要的精血,准备的如何?”李明夷忽然问。

  谢清晏伸手入怀,从内袋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他,淡淡道:

  “两名初窥境的修士,今早刚杀,按你的要求,精血尽可能新鲜。”

  李明夷接过,瓷瓶入手沉甸,以木塞封存。

  他用拇指与食指夹住,“啵!”的一声拔开,一股刺鼻的,夹杂奇异香气的血腥气窜出。

  李明夷头晕目眩,他体内的金丹都加快了运转。

  嚯——

  这精血有点上头啊……

  “很好。”李明夷默默将塞子摁回,将瓷瓶收入怀中,与金牌放在一起:

  “我还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这样,稍后你将我关押入一间僻静的审讯室中,明天再放我出去。”

  谢清晏好奇道:“那这件案子……”

  李明夷笑了笑:

  “你先表达出要两案并罚的架势,之后,大理寺衙门里的其余官员,大概会找你施压了。

  呵,太子不出面的情况下,这起案子不可能单独处罚一方,而无论怎么做,都是得罪人。

  你大可以借坡下驴,晚些时候,派人联络公主府与庄家,询问是否接受调解,庄家会接受的。这种事,庄家更不愿意闹大。

  庄安阳乃是瓷器,而我只是个瓦罐,谁会用瓷器来换我这个瓦罐?哦对了,你等会可以对我用和庄家奴仆分别用刑,以此来进一步强化你不偏不倚的人设。”

  人设?

  谢清晏对这个词很陌生,他皱眉道:

  “对你用刑?此事……”

  李明夷淡笑道:

  “放心,我也是修行武人,你只用寻常的刑具,对我压根毫无伤害。可庄家的那些护卫,可扛不住。”

  谢清晏哑口无言,眼神怪怪的,只觉得这位李先生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坏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明夷是趁机,挑明自己是修行者,且内力不俗的事。

  如此一来,可以愈发打消太子的怀疑。

  毕竟柴承嗣,绝对不可能一下子拥有如此内力。

  ……

  ……

  少顷。

  一行人返回大理寺衙门。

  接下来的流程,完美遵循着李明夷的设想推进。

  大理寺卿起初予以关注,但很快出了一趟门,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谢清晏铁面无私,下令用夹板等刑具,先审问李明夷,结果在一甲子内力护持下,夹板都绷断了,李明夷手都没红……

  谢清晏大怒,下令将李明夷关押进入单独的“小黑屋”,锁死铁门。

  转而带上狱卒,去拷问庄家家丁,很快,绑架李明夷的那些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走廊。

  而后,谢清晏将“私设刑堂”与“辱骂异姓皇亲”两起案子一起递给了上司。

  大理寺卿苦苦相劝,终于,谢清晏无奈之下,分别前往两家进行调解,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时间往前倒退。

  “咣当!”

  李明夷被推入小黑屋,沉重铁门被锁死,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的是一个约莫单人宿舍大小的空间,地上除了一些干稻草,什么都没有,整个牢房被封死了,只有高处留下一个“品”字形的缺口,用以流通空气。

  有惨淡光束从中斜照进来,光束中尘糜浮动。

  一切声音都被阻隔,黑暗中,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李明夷独享着难得的安静,他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只瓷瓶,拔开软塞,放置于地。

  旋即,他摆出五心向天的姿态,默念咒文。

  “出来吧,我的神女!”

  ——

  五千字章节,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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