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七月十五,夜。

  奉天兵工厂附属医院,三楼。

  走廊尽头手术室的门紧闭着,顶上那盏红灯像一颗灼热的炭,灼烧着每个人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却盖不住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那是从张汉钦礼服肩章与袖口上散发出来的,是杨宇霆的血。

  张汉钦背对着众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俯瞰着雨后天光微亮却依旧阴沉的奉天城。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军装一丝不苟,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地攥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没人看得到他的脸,但他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太阳穴血管砰砰的狂跳,以及耳边依旧挥之不去的爆炸轰鸣和杨宇霆那声变调的、撕裂雨幕的嘶吼。

  “……小心车下!”

  他猛地闭上眼,那一瞬间的画面再次袭来:爆炸的气浪将重达数吨的防弹轿车掀得一晃,几乎同时,身边那个他时刻提防的身影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将他扑倒。

  温热的躯体沉重地压在他身上,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和瞬间浸透他肩章、滚烫而粘稠的液体……

  ————————————

  “血浆!O型血!快!”

  手术室门“哗”地开了一条缝,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急急跑出,声音发颤地喊道。

  走廊上一阵短暂而压抑的骚动,医护人员立刻跑着去安排。

  张汉钦猛地转过身,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又一次无情关上的门,脸上的肌肉绷得铁紧,那瞬间的眼神,冰冷得吓人,让正欲上前说话的王树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手术室外,东三省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们几乎悉数到场,人人面色铁青,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张作相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着一根文明杖,指节泛白。

  他不住地抬眼望向手术室的门,又沉重地垂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造孽啊……真是造孽……老帅才走多久,就出了这等事……这让我将来怎么有脸去见他……”

  “脸?妈了个巴子的!脸都快让人踩脚底下了!”汤玉麟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长椅腿上,发出“哐”一声巨响,引得角落守卫的宪兵瞬间握紧了枪托。

  “还谈什么脸面!小鬼子都他妈杀到咱们家门口,枪口顶到少帅脑门子上了!要我说,现在就调我的兵,老子亲自带人去平了南满铁路!炸了他们的领事馆!把这帮狗娘养的东洋杂种全他妈剁了!”

  万福麟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相对冷静,但声音里也压着滔天怒火:“吵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老汤,你的兵一动,关东军正愁没借口!他们驻扎在铁路线上的部队是吃干饭的?到时候全面开战,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担不起?老子烂命一条!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拼?拿什么拼!咱们的兵工厂、银行、铁路命脉,哪一样不捏在人家手里?他们断了供给,几十万大军喝西北风去?到时候不用他们打,咱们自己就垮了!”

  王树翰急声道,额头上全是冷汗,“辅帅,少帅,此刻万万不可冲动!国际观瞻,国内舆论,都不能授人以柄啊!我们没有铁证!”

  “铁证?”张景惠阴恻恻地插话,手里转着的核桃咔咔作响,“刺客用的南部手枪,埋伏的地产是黑龙会的,这还不是铁证?难道非要等人家把‘关东军参谋部’的公文拍咱们脸上才算?树翰,你是怕了还是怎的?”

  “我不是怕!是要顾全大局!”

  “大局就是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都闭嘴!”张作相猛地用文明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止住了愈发激烈的争吵。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脸色冰寒、一言不发的张汉钦身上,语气凝重地开口: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沉声道,“这事绝不能硬来!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我们现在直接派兵抄没日侨机构,等同授人以柄,给了关东军乃至日本政府直接开战的完美借口!”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掰着手指分析利害:“日本在东北的关东军、警察、在乡军人会,不下四万!侧面,朝鲜还驻扎着他们两个齐装满员的师团!而且他们牢牢握着制海权,军队和物资可以源源不断送上岸!我们呢?内部整军未完成,新式装备尚未列装,关内常南京虎视眈眈,冯玉祥、阎锡山哪个是省油的灯?此刻与日本全面撕破脸,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他们下怀!”

  王树翰见张作相开口定了调,立刻紧接着补充道,语气急促而恳切:“少帅,辅帅所言极是!我们的经济命脉被扼啊! 东北的进出口、大部分的矿山、铁路运输,都捏在南满铁路和日本人手里!一旦彻底撕破脸,他们只需切断铁路运输,冻结我们在日资银行的款项,整个东北的经济就可能瞬间瘫痪!我们的军饷从哪里出?兵工厂的原料从哪里来?几十万大军吃什么,用什么?!”

  “最关键的是,”王树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确保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指向日本政府或关东军高层。所有线索到黑龙会就断了。黑龙会是什么?是民间组织!日本人完全可以推脱是‘浪人个人行为’。我们若大规模抓捕日侨,攻击其‘民间机构’,在国际上立刻就会从受害者变成挑衅方。英美等国历来偏袒日本,绝不会支持我们,反而会站在日本一边指责我们破坏条约,挑衅生事!届时我们将外交孤立,内外交困!”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盏刺目的红灯上,焦虑、愤怒、屈辱、无奈,种种情绪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宪兵司令齐恩铭和奉天警备司令臧式毅一前一后快步走来,两人军装湿透,泥点斑斑,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无法掩饰的惊恐。

  “卑职该死!卑职护卫不力!罪该万死!”齐恩铭走到张作相和张汉钦面前,猛地一个深鞠躬,声音带着哭腔,头盔下的脸色惨白如纸。

  臧式毅紧随其后,同样躬身,但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早已排练好的沉痛汇报:“辅帅,少帅!城内戒严已全面铺开,各路口均已设卡,正在全力搜捕漏网之鱼。只是……只是暴雨冲刷,现场混乱,线索极少……卑职驭下无方,疏于防务,恳请重重治罪!”

  他话语流畅,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张汉钦骤然扫过来的、利刃般的目光。

  张汉钦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的肺腑。空气中的压力陡增,齐、臧二人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良久,张汉钦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你们的脑袋,先暂时寄存在脖子上。”

  两人如蒙大赦,又惊又惧,连声称是。

  “齐恩铭。”

  “卑职在!”

  “立刻以‘全城清查匪患,维护商旅安全’为由,动用你所有宪兵和警察,对奉天城内所有日侨经营的旅馆、商铺、烟馆、妓院、道场、会社,进行不间断、高强度的‘依法’临检。消防、卫生、税务、营业许可……给我鸡蛋里挑骨头!我要你们的标准严到吹毛求疵!我要让他们开门就亏钱,营业就违规,但绝不准留下任何逾越条约、授人口实的把柄!明白吗?”

  “明白!卑职明白!保证办得……合规合矩!”齐恩铭重重松了口气,立刻领命。

  “臧式毅。”

  “卑职在!”臧式毅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的警备司令部,配合行动,维持外围秩序。同时,给我盯死南满铁路附属地的一切异动,一只苍蝇飞出来,我都要知道公母。”

  “是!绝对盯死!”

  两人领命,匆匆退下安排。

  张汉钦的目光这才转向一直沉默立于阴影中的总情报处处长苗剑秋。苗剑秋会意,无声地上前一步。

  “剑秋。”

  “少帅。”苗剑秋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黑龙会是民间组织,很好。”张汉钦嘴角勾起一丝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那我们,也可以有‘民间’的义士。从明天起,我要奉天城,乃至整个南满铁路沿线的日本浪人,尤其是黑龙会成员,开始频频遭遇‘意外’。失足落水的,遭遇抢劫‘反抗’过当的,帮派火并误中副车的……花样你自己想。我要让他们的人数,秘密减少。做得干净点,像真正的江湖恩怨。”

  苗剑秋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明白。属下会找最‘专业’的江湖朋友帮忙,保证滴水不漏。”

  安排完这一切,张汉钦才仿佛耗尽了力气般,再次转向窗口,望着远方兵工厂高耸的、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的烟囱。

  片刻后,苗剑秋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后悄然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凝重:“少帅,还有一事……属下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此次行程,知情人极少,且临时变动过时间。刺客却能精准设伏,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术老辣……这绝非普通浪人能做到。其对城内警备巡逻间隙、我警卫力量的反应模式,似乎……也过于了解了。”

  苗剑秋字斟句酌,“恐怕……我们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城郊防务与相关情报环节……”

  张汉钦没有回头,但窗玻璃倒映出的他的眼神,骤然缩紧,变得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深邃冰冷。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此刻被再次点明。

  “查。”他只回了一个字,声音轻却重若千钧。

  “一查到底。无论最终牵扯到谁,无论他身居何职。”

  “是!”

  “此事,你直接向我一人负责。所需一切人手资源,优先调配,无需经过任何其他环节。我要的,是结果。”

  “是!属下必定竭尽全力!”苗剑秋感受到那份沉重的信任和杀意,精神一振,躬身悄然退下。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排查着那份极其简短的内部知情者名单,以及每一个可能接触到行程细节的环节。

  张汉钦依然伫立在窗前。

  手术室的红灯,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野里,也烫在他的心上。

  窗外,奉天城华灯初上,却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名为阴谋与杀机的大网悄然笼罩。

  而网的中心,就是他本人。

  杨宇霆的生死,牵动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也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把东北带往一个更加未知、更加凶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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