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钦咬紧牙关推开门,眼泪从眼角流下。几个守灵的贴身丫鬟退出灵堂,将屋子留给了这对父子。

  他看见父亲躺在阴沉木做成的棺材里,布匹蘸桐油缠裹遗体数层,棺椁下方放置大冰块镇凉。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容易,要全懂根本不可能。”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它走去。”

  “要问山下路,顺问过来人。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多向前辈请教。”

  “你小子是个男人,得有个男人样。”

  “儿子,成大气候的,都得有本事,单有聪明胆力,得有大勇,不学习不成啊”

  “六子,睡吧,一觉醒来奉天还是奉天的。”

  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如还在眼前。

  那些句子像烙在他骨头里的家法,一句挨着一句,往心口上拍。

  张汉钦在心里应声:“记着呢,爹,句句记着呢。”

  他想起父亲说话时习惯用拇指搓胡子,眼尾的细纹里永远夹着笑,笑里又有把人看透的锋锐——像秋后的刀风,凉,却不伤人。

  “爹——六子回来晚了!您安心睡吧!

  从今往后,

  ——东北在,我在;

  ——东北亡,我亡!”

  张汉钦的声音先哑后亮,像火石一磕,窜出一缕光。

  他靠在父亲的棺椁上,疲惫的身子沉沉睡前,这是他最后一次倚靠父亲了。

  ———————————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奉天六月,夜短得像截蜡头。

  少帅蜷在灵堂,背抵阴沉棺,阖眼便撞进旧梦——

  他在睡与醒的缝隙里打了个趔趄,像从雪窝里拔脚,鞋底还沾着霜。

  耳畔的檀香味变淡,旧时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把他往回拽。

  大青楼后院,月亮是冻过的烧刀子,白得发冷。

  老帅褪了戎装,灰布褂子卷着旱烟味,摇蒲扇替他赶蚊子。

  葡萄串低垂,露珠一碰就碎,碎成娘小时候唱的“月牙五更”。

  院墙上爬满青藤,猫在瓦上迈着碎步;风从槐叶里钻出来,带着一星子夜凉。

  张汉钦鼻尖一酸,想笑,又怕一笑人就化了。

  “小六子,明儿要立秋,咱爷俩割把蒿子熏熏虫。”声音低哑,却带笑。

  张汉钦想答,喉咙里滚出的是这几天的冰碴子——尸味、桐油、汗碱。

  老帅用扇柄敲他脑壳:“没出息!梦里还能让味儿欺负?”

  “爹,我……”他张口,只吐出一口热气。

  老帅把蒲扇一横,像给他搭了道梁:“咋的?打小跟我混江湖,见过啥阵仗?味儿再冲,也冲不过一个‘忍’字。男人嘛,鼻涕往里咽,眼泪往回收,话往肚里放,事往前头扛。”

  一敲,葡萄架变铁轨,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菊花青马甩尾巴,车板上两碗抻面,汤面浮葱,像撒了碎银。

  老帅先端碗,呼啦啦吸溜,汤汁溅到八字胡上,亮晶晶。

  “吃!”少帅捧碗,热气扑眼,泪就下来——面是热的,爹的手腕是热的,连日来的冰块、炭灰、血痂子全化进汤里。

  他端起碗,先吹一口,又不舍得吹凉,学着父亲的样儿“吸溜”一声,葱花和热汤一路滚到心坎上。

  “这面,够劲儿。”老帅笑:“抻面的讲究,就一个‘韧’。人也一个理——扯得开,断不了。”

  忽听汽笛远啸,黑烟漫上车辕。

  老帅把空碗一扣,扣成顶小毡帽,扣在他头上:“别怕,烟是火车,也是时辰。时辰到了,咱得散。”

  说完拔脚走,灰布褂子后摆扫过铁轨,扫出一溜火星,像那年剿匪夜里的流弹。

  “爹,慢点儿!”他想追,脚刚抬,心里就先乱了,像被人拎着提梁壶,沸水乱晃。

  老帅回头,眼神拿定:“世上道理,十句话里有七句糊里糊涂,剩下三句有用的,全在路上。你去走。”

  少帅追两步,脚底却生了根。

  低头看,根是帅府老槐,枝桠挂满纸灯笼,每个灯罩写“平安”。

  老帅在树下回头,脸被灯笼映得通红,年轻得不像被炸过的人。

  他伸手,掌心是块薄荷糖,糖纸褪成土黄,龙纹却亮。

  “爹,你给我这个,图个啥?”

  “图个醒神呗。”老帅咧嘴,“人上了台,脑子就爱发热。凉一凉,别糟蹋了手里的家当、脚下的地。”

  “含住,化完再睁眼。”声音隔着十年烽火传过来,轻得像怕震碎灯罩,“记住——数到十,往前走。黑土地养人,也埋人,别怕。”

  “黑土是咱的命根子。”老帅补了一句,“人心也是土,别让歪苗子抢了墒。”

  糖入口,凉气顺着牙缝钻,一路冲到百会。

  少帅再抬头,树下空无一人,只剩蒲扇摊在根旁,扇面歪歪扭扭的“老虎”被露水洇开,像刚哭过。

  风一吹,灯笼齐晃,烛影筛在他脸上,像爹用粗糙手掌给他抹泪。

  他攥紧糖纸,纸边“咔嚓”直响,像给自己敲鼓点儿:“稳住,六子,稳住。”

  鸡鸣三声,长明灯抖了个花。

  少帅睁眼,仍在灵堂,背靠漆黑棺。薄荷味却真真实实留在舌底,一路清凉到胸口。

  他抬手,掌心空空,只余潮气,却像还托着那块糖。

  他轻轻把两指并拢,像还怕把糖捏碎,心里头却多了一根主心骨——不软了。

  “一、二、三……”

  数到十,他撑棺站起,膝盖“咔啦”一声,像老火车挂钩。

  窗外,奉天城的夜雾正被晨光撕开,黑瓦上跳起金边。

  少帅把蒲扇轻轻放回原处,低声道:

  “爹,我数完了,这就去换套干净衫子——今儿起我要挑起担子,得让百姓瞅瞅,咱老张家的脊梁没塌。”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只让自己听见的:“脊梁在,人心就不散。”

  话音落下,灵堂里的烛火猛地拔高,像有人远远应了一声“好嘞”。

  门外的风顺着门缝钻进来,纸钱轻轻一抖,像替那声应和点了两下头。

  ——————————

  东北的列车缓缓向前,一路上的车站下了许多人,1924“半师半叔”的孙烈臣,1925“老师”郭松龄,“兄长”姜登选,1926“三大爷”冯德麟,1928“二大爷”吴俊升和父亲张作林。

  如今火车头把握在张汉钦手里,东北的未来将去往何方。

  一个个名字像站台上的灯,远了又远;有人教他使枪,有人教他识人,有人教他背后多长一只眼。

  张汉钦把这些灯一道道装心上:灯不灭,路就不黑。

  火车头在手,油门多给一指头还是少收一分寸,关乎千家万户的米袋子、灶火、娃娃的学堂。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那句老话:“看天看地,更得看人。”

  他默念:孙老总的殉,郭先生的叛,姜兄长的直,冯三爷的滑,吴二爷的忠,爹的圆和宽——拢一拢,得个“渡”。

  窗外的晨光像从刀背上擦过,利索也干净。

  他提气理带,想起奉天人常说的一句老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个拿主意的。”

  他低声应道:“这回,我拿。”

  自此,在这个平行时空,东北告别大帅张作林的时代,即将迈入少帅张汉钦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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