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跪了一片,殿内的柳彦八成是听见了外头动静,也没了方才中气十足的势头,大气都不敢出。

  “太医署,怠慢皇子,顶撞公主,所犯皆为诛九族之重罪。”

  “念你们医治五皇子有功,朕不杀你们,可今儿个朕瞧见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扒了这身衣服,逐出宫去!”

  太后走上前,双手将柳溪扶起,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溪儿识大体,明事理,哀家很是满意。”

  一行人浩荡的走近殿内,柳彦此时,正躺在床上装睡。

  皇帝生了一肚子火气,进屋见人睡着,更是没了兴致,转身便要走。

  他的视线在柳溪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眼中莫名闪起复杂的情绪。

  “哎…”

  “既然如此,哀家也回宫礼佛了,溪儿,辛苦你了。”

  太医署突然有了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但此时柳溪的心情却是一片大好。

  不仅搅乱了陛下太后关心柳彦的机会,更是阴差阳错,给柳溪带来了意料之外收获。

  趁着眼下机会,柳溪有充足时间挑选好合适的人,安排进太医署替自己做事。

  柳溪本想直接离开,柳彦那家伙却不合时宜的叫唤起来。

  “来人啊,本王要喝水!”

  这太医署里,哪还有旁人,柳彦无非是想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去到跟前,接受他吆五喝六。

  柳溪冷笑了一声,走入殿内。

  “皇弟醒了?方才父皇在时,怎么不起来说说话?”

  “错过了讨赏的好时机,真是可惜。”

  听到柳溪这样说,柳彦气不打一处来,可却无从争辩。

  他将床头的药碗挥到地上,碎片崩到柳溪脚边。

  “若不是你今日多嘴多舌,父皇至于将当值太医全部革职吗!”

  “你倒是在父皇面前表现了,却害得本王身边无人伺候!”

  “若是母妃知道你如此自私,九泉之下怎会瞑目!”

  母妃母妃,又是母妃。

  前世,柳彦便是如此绑架自己,为他倾尽所有。

  可母妃也好,弟弟也罢,所有人都打着亲情的名义压榨她,利用她,甚至是威胁她!

  “弟弟,你这话,可太让姐姐伤心了。”

  “你可知,是谁求着皇祖母让王太医亲自替你诊治,又是谁在父皇面前诉说你的辛苦,让他亲自来探望你。”

  “若这也是自私,那姐姐从今往后,便再不去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了!”

  柳溪假意哽咽,拂袖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闻言,柳彦略显慌乱。

  他可不想失去柳溪在背后给予自己的助力。

  换做往常,柳溪一定殷勤的给自己端茶送水,哀求在自己原谅她的考虑不周。

  怎么今日,他柳彦反而成了被动那一方。

  “本王,本王可不是那个意思。”

  “你只不过是区区公主,就算讨到父皇喜欢又能怎样,将来还不是得借我之势得富贵荣华。”

  我呸,柳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没二两的脑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块料。

  “算了,本王不与你计较,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饿死我了。”

  说罢,柳彦便躺回床榻上,悠哉悠哉闭目养神去了。

  太医署,御膳房送吃食的太监在门口跪着,柳溪揭开食盒瞅了瞅,里面虽不说有多么丰盛,却是色香味俱全,专为大病初愈之人准备的进补食材。

  “五皇子殿下一连昏睡了多日,哪有胃口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菜肴。”

  “去,给殿下准备点清粥,米汤稀一些,方便入口。”

  “对了,殿下不喜被人打扰,等下你们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可离开。”

  安排好一切,柳溪甩手离开。

  吃吃吃,本宫让你吃西北风去。

  一连几天,柳溪都以“清淡饮食有益于身体恢复”让御膳房一日三餐只给柳彦送米粥。

  他在太医署大吵大闹,跟生怕难听的话传不到陛下和太后耳中似得。

  贵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柳彦如此没轻重,若在皇帝心中留下的救驾之功被磋磨干净,她可就白忙活了。

  “快,找个借口把五皇子接进锦乐宫来。”

  “真是麻烦,本宫连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上!”

  香迎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替贵妃打抱不平。

  “这五殿下也真是的,丝毫不顾忌贵妃筹谋辛苦,真当贵妃您没办法拿捏他吗。”

  听到拿捏二字,贵妃攥紧拳头在桌面上狠狠一敲。

  “小贱人不服管教也就算了,没成想五皇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没个把柄在手中捏着,他怕是不会老老实实听本宫安排。”

  贵妃思索片刻,突然灵机一动。

  “本宫听说,负责哺育五殿下的乳母,如今已不在宫中了?”

  “刚好,五殿下身边需要一个能尽心伺候他的人,着人将乳母一并接进宫中吧。”

  另一处,柳溪差点没绷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乳母?贵妃要接柳彦乳母入宫?”

  柳溪有些头疼,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疯妇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重回宫中。

  “贵妃还真是,喜欢剑走偏锋啊……”

  虽然在柳溪意料之外,但这种棋子的加入只会给战局添些乱,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罢了,且先让她们折腾去,见招拆招可比主动出击有意思得多。”

  晚些时候,忆怀阁突然有客来访。

  柳溪一眼便认出来,人是那日太医署哭求太医为七殿下医治的婢女。

  见柳溪从屋内走出,她突然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奴婢今日前来,只为谢过公主那日仗义执言,您是我们七殿下的救命恩人!”

  在前世的太子之争中,柳溪没见七皇子柳余有所参与。

  他这人同他的名字一样,被皇帝视为这宫中多余的存在。

  柳余身世似乎是这宫中禁忌,皇帝不许人提起,也不许任何流言蜚语在宫内流传。

  “七殿下身子可大好了?”

  婢女双目含泪,抬头回话。

  “虽未痊愈,但殿下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殿下说,待他身子再好些,一定亲自来向公主致谢!”

  说着,婢女双手托着一个木匣,高高举起。

  “公主,我们殿下身份低微,平素里吃穿用度寒酸惯了,所以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殿下说,这匣子里装的,是先帝御赐之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殿下只能借先帝心意还公主之恩。”

  柳溪难掩心中惊讶,郑重从婢女那接过木匣。

  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太医几句话,哪里配得上这么贵重的回报。

  这难道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的人只当你的付出是理所应当,有的人却恨不得倾尽所有,报答即使微不足道的恩情。

  “替本宫给你们七殿下带句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想改变现状,本宫或许能帮他试上一试。”

  婢女恨不得以头抢地磕上个血肉模糊。

  “奴婢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

  等人走后,炙香忍不住开口询问。

  “公主,奴婢有几句冒犯的话想问。”

  “七皇子在宫中人微言轻,身世复杂,身后又无能拉拢的势力,您为何要帮他。”

  柳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人活一世,并非每走一步都要有所求。”

  “谁不愿意做个性情中人,对谁好,只单纯因为觉得他配得上这般好。”

  炙香轻轻捏了下柳溪的手,“公主这是被五皇子伤了心了。”

  伤心?柳溪猛地摇起了头。

  应该是恨才对,因为白眼狼的背叛感到心痛,是比对牛弹琴更愚蠢无用的事。

  “不想这些了,炙香,霍小将军有传信来吗。”

  为了更快将柳彦划到贵妃名下,何擎可谓是费尽口舌。

  说贵妃入宫多年,伺候圣驾不易。

  又说自己多么忠心耿耿,替陛下达成了多少功绩。

  吵得皇帝耳根子起了茧,才松口说,会挑个合适的日子办。

  何擎没给陛下画大饼的机会,直言提出等贵妃生辰时,宣布过继一事。

  霍凛信中写道,前朝已有心腹上奏陛下,说飞虎军虚兵冒饷,侵吞军费。

  飞虎军是定远军的旁支,领将还是何擎侄子。

  “本宫都等不及看贵妃畏首畏尾的模样了。”

  “除了这信,将军还留了别的东西给您。”

  “将军惦记着公主身子,却又没办法亲自来探望,便着人送了好些东西来,给库房都堆满了。”

  说着,炙香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如今这宫中,也有真心待公主之人了。”

  “去去去,就你嘴贫。”

  柳溪食指在信件末尾,那‘公主勿恙’的字眼上摩挲了片刻。

  霍凛这家伙,倒是个会哄人开心的。

  柳溪照旧将信件点燃,像是被老天窥探了心事,那四个字竟然最后才被火苗吞噬。

  隔了约么三五天的功夫,太医署便又满员了。

  新太医朱正照例来给公主请平安脉,关起门来,柳溪便同他聊起柳彦的医案来。

  “微臣瞧过,五皇子内里的虚空一时半会难以填补,就算进大补之物也只能营造出生龙活虎的假象。”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微臣定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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