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关的夜风里总挟着料峭寒意。

  碎石子被朔风卷起,噼啪砸在崖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啸声,仿佛幽谷深处有人在哭。

  整支军队贴着峡谷内壁暂歇。

  篝火堆烧着湿柴,浓烟呛人,空气里浮荡着汗臭、尘土与劣质酒气混浊的气息。

  囚车陷在篝火边缘的碎石缝里,车轮随夜风轻晃,吱呀作响。

  谢楚淮蜷在车中,手脚上的铁链已磨出深痕,暗红血痂黏着破烂衣衫,稍一动便扯得皮肉生疼。

  他脸色惨白,唇瓣干裂,眼底尽是疲惫,却掩不住眉宇间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

  “哟,瞧瞧这是谁?”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端着碗晃过来,醉醺醺拍打着牢笼,“咱们南渊的“贵客”,北临国尊贵的三殿下!”

  旁边几人立刻围拢,目光不善:“什么三殿下?很快就要人头祭旗,小命不保。”

  “就是,看看他这模样,跟条狗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抬脚猛踹木栏,震得谢楚淮身子一歪,喉间腥甜上涌。

  另一人捏着块干硬的麦饼,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吃吗?”

  那人咧嘴一笑,猛地把饼掷在地上,狠狠碾进尘土,“可惜啊,殿下金尊玉贵,这等粗食怎配入您的口?”

  哄笑声四起。

  有人犹嫌不足,一脚踹在他肩头。

  谢楚淮闷哼一声,重重撞上车壁,眼前昏黑。

  “周国既把你送来,便是让你来做狗的!”

  “打!看他还敢拿那种眼神瞧人!”

  拳脚如雨落下,疼得他几乎麻木。

  他死死咬住牙关,未泄出一声呻吟,只一双清冷的眼凝着寒冰,映着跳动的火光。

  众人打骂尽了,哄笑着散去,重回篝火旁饮酒作乐。

  谢楚淮蜷在车中,气息微弱,任由寒意浸透四肢。

  夜深了,风更利,如刀刮骨。

  饥饿与疼痛交织,蚕食着他残存的意志。

  他再清楚不过,在这里,无人会怜惜一个质子。

  他必须支撑到彻底出了南渊边界。

  就在这时,一道纤瘦人影借着火光阴影,悄悄靠近囚车。

  来人穿着侍卫服,可身形略显单薄,帽檐低压,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

  谢楚淮警惕地望去。

  人影停驻车边,警觉四顾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并一只小瓷瓶,极轻地“嘘”了一声。

  那声音清亮,不似男子粗嘎。

  谢楚淮心口一震——这声音……

  油纸包与瓷瓶从木栏缝隙递入。

  “快吃,”那人嗓音压得极低,“这是伤药,小心用。”

  他颤抖着手接过,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细腻非常,绝非操练士卒的手。

  他猛地抬头,借摇曳火光看清帽檐下的脸。

  柳眉桃目,清艳不可方物,不是傅云音还能是谁?

  谢楚淮瞳孔骤缩,她怎会在此?

  女扮男装,好大的胆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北伐由傅将军出面,她作为女儿担忧偷溜前来也能理解。

  “你……”他嗓音沙哑,一开口便被截断。

  “别出声,”傅云音语速飞快,“快吃,我得走了。”

  言罢,她匆匆四顾,旋即转身,嘴中还骂骂咧咧:“这质子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嘛…”

  谢楚淮攥紧手中之物,指尖微颤。

  展开油纸,里面是两块温软的麦饼,香气淳厚。

  拔开瓷瓶,药香淡淡,是上好的金创药。

  谷风依旧刺骨,士兵的喧闹未歇,伤口仍阵阵作痛。

  他拈起麦饼,小口咀嚼。

  饼香在唇齿间漾开,稍稍抚平了辘辘饥肠。

  同时他心底撕开一道裂缝,仿佛有一颗种子被投进干枯的裂缝中蔓出生机。

  ♡

  “他什么时候脱身?”傅云音走到傅玲兰面前压低声音询问,目光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傅玲兰凑近姐姐耳畔:“朝霞坡。按书中所写,黎明时会有一批死士带着伪造的尸体前来,趁换防时将他换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具假尸经过特殊处理,面容与谢楚淮有八分相似,足以瞒过这些粗心的守卫。“

  留给她攻略谢楚淮的时间不多了。

  傅云音不知道如今谢楚淮对她的印象如何。

  待此翻身以后,再抱大腿可机会就没有了。

  恰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轰鸣,将歇息的士兵们纷纷惊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至。

  待看清为首之人,所有士兵都愣住了——竟是寒王与翎王!

  傅云音和傅玲兰两人也是震惊起来。

  “怎么会这样?书中不是这样写的。”傅玲兰瞪大眼睛。

  傅云音也是沉眉:“上一世,他两人也并未参军。”

  这其中肯定出现了其他猫腻。

  而端坐马背上的穆寒舟与穆翎川,也是满腹郁闷。

  此事须从昨日说起。

  那迂腐的死张稳果然还是借机弹劾了,称如今市井间流传着“皇室高堂坐,傅家生死归”的谣言。

  指责两位王爷在大婚时闹的太过,如今傅将军不计前嫌北伐卫国,王爷们却安享荣华。

  皇上为保全皇室声誉,当即下令命寒王与翎王随军出征。

  二人昨日午时出发,原本三日的路程硬是日夜兼程,用了不到两日一夜便赶到军中。

  此刻风尘仆仆的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疲惫。

  傅清闫带领关卫大步上前,和其他将士们齐齐跪下:“参加二位殿下!”

  “行军在外,没有这些俗礼,军令如山,将军为先,傅将军快快请起。”穆寒舟快身下马,双手搀扶起傅清闫。

  在外,他自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特别是将士前,还端他的破架子,反而扰乱军心。

  将士们始终都信服强者,而非身份。

  如果他对傅清闫不敬,反而引起军队和皇室的间隙,他没这么傻。

  这些将士都是跟随傅清闫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对傅清闫尊敬,才能收割军心。

  傅清闫虽然心里不服穆寒舟和穆翎川二人对自己女儿那般态度,可是臣子身份他也不好表现什么。

  “虚与委蛇,啧啧啧啧,他两来干啥?专门让老爹不快的?”一旁的傅玲兰吐槽。

  傅云音却低声道:“来了也好,让他们看看这一战究竟有多难打,到时候也不至于让傅家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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