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安去南京的第二天,上海的天就跟漏了似的,淅淅沥沥的雨没停过。雨点砸在苏清媛公寓的玻璃窗上,“啪嗒啪嗒”响,把窗外那棵老梧桐树的叶子洗得发亮,可看着总觉得灰蒙蒙的,跟我这会儿的心情一样。

  我守在母亲床边,她昨晚吃了陆承安托人送来的进口药,咳嗽总算轻了些,可脸色还是白得像张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春桃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进来,小声说:“小姐,阿姨醒了,你扶她起来喝点粥吧,垫垫肚子也好。”

  我点点头,轻轻叫醒母亲。她睁开眼,眼神还有点迷糊,看了看窗外的雨,突然说:“若雁,你把床底下那个樟木箱拉出来,我想找样东西。”我愣了一下,那箱子是外婆传下来的,黑檀木的,上面雕着缠枝莲的纹样,边角包着铜皮,现在铜皮都氧化成青绿色了,平时都塞在床底,好几年没动过。

  我蹲在床底,手指扣住箱子上生锈的铜环,使劲一拉,“吱呀”一声,那声音又尖又涩,像是老物件在叹气。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把我拉回小时候——那时候外婆还在,总把我抱在膝头,打开这个箱子给我看她年轻时的首饰,说“等我们若雁长大了,这些都给你当嫁妆”。

  “您找什么?我帮您翻。”我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先看到的是几件苏绣旗袍。天青色的缎面上绣着白牡丹,针脚细得跟头发丝似的,花瓣边缘还晕着浅粉,这是母亲嫁进沈家时穿的;还有件宝蓝色的,领口和袖口滚着银线,当年母亲穿它去参加商会晚宴,好多人都夸好看。母亲接过那件天青旗袍,指尖轻轻摸着上面的牡丹,眼神软下来:“你外婆当年为了给我做这件旗袍,特意去苏州找的老绣娘,光领口那圈珍珠就缝了半个月。那时候她总说,女孩子嫁人要穿得体面,才能在婆家站得住脚。”

  翻到箱底时,我摸到一叠用红绳绑着的硬纸片,解开红绳一看,是本厚厚的牛皮相册,封面上还印着“上海华美照相馆”的字样,边角都磨得发毛了。母亲凑过来看,翻着翻着突然笑了:“你看这张,是你五岁生日时拍的,那天承安也在,你非要拉着他一起吹蜡烛,不然就不肯吃蛋糕。”

  我凑过去,照片里的我穿着粉色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还沾着蛋糕奶油,正踮着脚往蛋糕上凑;旁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袖口卷着,露出细细的手腕,眉眼间已经有了现在陆承安的轮廓。他手里拿着打火机,正要帮我点蜡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神亮得像星星,手腕上还戴着个旧旧的银镯子。

  “我怎么不记得承安哥那时候就在我们家了?”我指尖碰了碰照片上的少年,心里有点发暖。印象里陆承安一直是穿着长衫、不苟言笑的管家模样,没想到他年轻时还有这么清爽的样子。母亲叹了口气,把相册往我面前推了推:“你那时候太小了,记不住事。承安十五岁来的沈家,是你外公的远房侄子,他老家遭了水灾,爹娘都没了,你外公心善,就把他接来上海了。你那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承安哥’,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给你做的布老虎——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黄老虎,后来被你洗得褪了色,破了个洞,你还不肯扔。”

  我突然想起春桃之前说过的话,说我小时候掉进过沈家花园的池塘,是有人跳下去把我救了。“妈,我小时候是不是掉过池塘?春桃说有人救了我,是谁啊?”母亲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帘,雨丝还在断断续续地落,把梧桐树叶子打得沙沙响。她轻声说:“是承安。那天你偷偷跑去池塘边玩水,想捞水里的荷花,脚一滑就掉下去了。承安听到你的哭声,连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把你抱上来,自己发了三天高烧,差点烧糊涂。那时候你爸还说,承安这孩子心善,以后肯定是个可靠的人。”

  原来救我的人是他。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想起签契约那天,他递过来的那份文件上“婚后全力协助沈若雁营救沈敬之”的条款,想起他手背上被宪兵划伤的伤口还渗着血,却还挡在我和母亲面前,突然觉得这场契约婚姻,好像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他对沈家,或许不只是管家对主家的责任。

  正翻着相册,一张照片从页缝里掉了出来,飘落在樟木箱上。我捡起来一看,心猛地一跳——照片上除了少年陆承安和年幼的我,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蓝色的粗布裙,梳着齐耳短发,头发有点黄,看着营养不良的样子,右手紧紧抓着陆承安的衣角,左手手心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像个小小的月牙,正好在虎口下面。

  “妈,这个小女孩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这张照片?”我把照片递过去,母亲的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接过照片匆匆塞进相册的最后一页,还特意用其他照片盖住,手指都有点发颤,笑着说:“就是承安老家的远房妹妹,当年跟着承安一起来上海,住了没多久就被她舅舅接走了,你那时候太小,肯定记不住。”

  她的动作太快,语气也有点不自然,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我刚要追问,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苏清媛回来了。她提着一篮苹果,红色的苹果上还挂着水珠,身上的浅灰色旗袍沾了点雨渍,进门就笑着喊:“阿姨,若雁,我刚去水果摊,老板说这是今天新到的烟台苹果,甜得很,我就买了一篮。”

  看到地上敞开的樟木箱,她眼睛亮了亮,走过来蹲在旁边,手指轻轻摸着箱子上的铜环:“这箱子跟我家以前那个一模一样!我妈以前也有个樟木箱,里面放着她嫁人的首饰和我小时候的衣服,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我还哭了好几天呢。”

  母亲赶紧把相册往箱子里塞,用几件旧衣服盖住,笑着说:“都是些没用的旧衣服,放久了怕发霉,翻出来晒晒。”苏清媛却伸手想去翻衣服:“我看看嘛,说不定有阿姨年轻时候的照片,阿姨以前肯定是大美人。我妈总说,以前上海的大家闺秀,个个都有好几件苏绣旗袍,比现在的洋装好看多了。”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她好像在刻意打探什么,伸手拦住她:“都是些旧物,没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要帮我整理婚礼穿的衣服吗?我们去客厅吧,春桃刚才说午饭快做好了,是你爱吃的红烧肉。”

  苏清媛的手顿在半空中,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若雁,你怎么了?我就是好奇嘛,又不是要偷你家东西,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母亲赶紧打圆场:“清媛别多想,若雁就是怕你看到旧东西触景生情——你妈不在身边,看到别人的旧物,肯定会想起自己家的事。你们快去吃饭吧,我也有点饿了,想喝点春桃熬的小米粥。”

  饭桌上,春桃端上了红烧肉、清炒菠菜和小米粥,红烧肉炖得油亮亮的,飘着浓郁的香味,苏清媛却没怎么动筷子,扒着米饭,突然抬起头说:“若雁,昨天我去百乐门附近的裁缝店取衣服,看到承安哥了。”

  我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夹着的菠菜差点掉在碗里:“他不是去南京了吗?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多啊,”苏清媛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看着特别精神,身边跟着顾曼丽,顾曼丽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走进了百乐门旁边的珠宝店,看起来特别亲密。我还看到顾曼丽手里拿着个红色的首饰盒,好像是要送给承安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之前在静安咖啡馆,无意间闻到陆承安袖口的香水味,就是顾曼丽常用的“夜巴黎”香水味——那种甜腻的花香,我在顾曼丽身上闻过好几次,绝不会记错。

  “可能是有工作要谈吧,承安说他跟顾家有点渊源,说不定是处理沈家案子的事。”我强装镇定,可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苏清媛冷笑一声:“工作要挽着胳膊谈?若雁,你别傻了,顾曼丽早就喜欢承安哥了。以前在舞会上,我就是跟承安哥多说了两句话,她就故意把红酒洒在我身上,还推了我一把,我膝盖都磕破了。”她说着,放下筷子,挽起右腿的裤腿,露出膝盖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跟照片上那个小女孩手心的疤痕有点像,都是弯弯的月牙形。

  我看着那道疤痕,心里对顾曼丽的厌恶又深了一层。可转念一想,陆承安要是真对顾曼丽有意思,为什么还要跟我签契约结婚?他明明知道我现在处境艰难,要是想讨好顾家,完全没必要帮我。

  “承安都跟我结婚了,应该不会跟顾曼丽有牵扯吧。”我小声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伸手摸了摸手上的银色戒指,戒指的金属凉意透过皮肤传到心里。

  苏清媛放下裤腿,夹了块青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说:“结婚?你们那只是契约婚姻!承安哥要是真喜欢你,怎么会连婚戒都不给你买好的?昨天我路过霞飞路的珠宝店,看到他在里面看钻戒,店员还拿了好几款大的给他选,说不定是买给顾曼丽的呢。”

  她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我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上面那颗小小的钻石,确实比不上顾曼丽平时戴的鸽子蛋钻戒。难道陆承安跟我结婚,真的只是为了沈家的产业,心里还装着顾曼丽?可他要是想要沈家的产业,早在父亲出事的时候,就可以跟顾家合作,没必要等到现在。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铃声尖锐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我赶紧站起来去接,心里盼着是陆承安打来的,想问问他在南京的情况,顺便问问顾曼丽的事,可又有点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喂,是若雁吗?”电话那头传来陆承安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还有点背景音的嘈杂,像是在某个热闹的地方。

  “承安,你在南京还好吗?我爸他……有没有说什么?”我刚问出口,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顾曼丽娇滴滴的声音:“承安哥,谁啊?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菜都要凉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都快冷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手里的电话筒差点掉在地上。陆承安怎么会跟顾曼丽在一起?他们现在在南京吗?顾曼丽说的“菜都要凉了”,难道他们在一起吃饭?难道苏清媛说的是真的,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陆承安好像也听到了顾曼丽的声音,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若雁,我这边还有事,先跟你说正事——婚礼定在后天上午十点,在法租界的圣心教堂,我已经跟教堂的神父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我派司机去接你和阿姨。你准备一下,别让太多人知道,免得顾家的人找麻烦。”不等我再问,电话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像是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电话筒,浑身冰凉,连指尖都在发抖。苏清媛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你看,我没骗你吧?承安哥就是跟顾曼丽在一起,他们说不定早就好上了,跟你结婚只是为了沈家的财产,等拿到沈家的产业,就会把你甩了。”

  “不可能!”我推开她的手,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想坚持自己的判断,“承安答应过我会救我爸,会帮我保住沈家的产业,他不会骗我的!他要是想骗我,没必要给我钱给我妈买药,没必要挡在宪兵面前保护我们!”

  “会不会骗你,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苏清媛冷笑一声,转身走进卧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乱得像一团麻。陆承安的电话、顾曼丽的声音、苏清媛的话,还有那张旧照片上的小女孩,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线。我走到母亲的房间门口,想跟她说说刚才的事,却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哭声,是母亲在哭。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母亲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张掉出来的旧照片,眼泪掉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把照片上的小女孩都打模糊了。

  “妈,您怎么了?”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帮她擦眼泪,她的脸颊冰凉,带着泪水的温度。

  母亲赶紧把照片藏进袖口,擦了擦眼睛,勉强挤出笑容说:“没事,就是看到旧照片,想起你外婆了,你外婆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你怎么还没去吃饭?是不是清媛跟你说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陆承安电话里的情况跟母亲说了,还有苏清媛说的陆承安看钻戒、跟顾曼丽亲密的事。母亲听完,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才握住我的手,眼神很坚定:“若雁,承安这孩子不是那种人。他在沈家待了十几年,你爸待他像亲儿子一样,给他请先生教他读书,还让他管沈家的码头生意——要是他想吞沈家的产业,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他跟顾曼丽,说不定真的是有工作要谈,顾家在南京势力大,想救你爸,难免要跟他们打交道。”

  “可电话里顾曼丽的声音那么亲密,而且承安还匆匆挂了电话,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小声说,心里的委屈忍不住涌上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妈,我好怕,我怕我们最后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

  母亲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心很暖,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傻孩子,别害怕。现在只有承安能帮我们救你爸,你要是连他都不信,我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说不定他有苦衷,不方便跟你说太多——男人做事,有时候就是这样,喜欢自己扛着。”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也许母亲说得对,陆承安是有苦衷的,他只是不方便解释。就像他当年救了我,却从来没跟我提过一样,他可能只是不习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晚上,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银灰色的月光洒在窗台上,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照得朦朦胧胧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张旧照片。那个小女孩手心的疤痕,跟苏清媛膝盖上的疤痕太像了,都是小小的月牙形状,连位置的弧度都差不多。苏清媛之前说过,她手心的疤痕是小时候救朋友留下的,可她刚才露出来的膝盖疤痕,为什么跟照片上的疤痕那么像?难道她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

  如果苏清媛就是陆承安的远房妹妹,那她为什么不承认?她从小就认识陆承安,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熟悉,还总说陆承安的坏话?她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有别的目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悄悄下床,穿上拖鞋,走到苏清媛的卧室门口。她的房间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透出黄色的灯光,还有压低的说话声,像是在打电话。

  我轻轻凑过去,耳朵贴着门缝,屏住呼吸听。苏清媛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可还是能听清几句:“对,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不过我跟她说了顾曼丽和承安哥的事,她应该会对承安哥产生戒心……照片我看到了,柳玉茹果然还留着,没扔掉……您放心,沈家的账本我会想办法拿到,陆承安的一举一动我也会盯着……他明天从南京回来,我会跟着他,看看他有没有跟顾家的人接触……好,有消息我再跟您联系。”

  我心里一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手脚冰凉。苏清媛果然在跟别人联系,而且还提到了照片和沈家的账本。她嘴里的“您”是谁?是顾家的人吗?难道她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监视我和陆承安,为了拿到沈家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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