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闭目养神,但眉宇间依旧凝聚着化不开忧色的萧止焰。

  他是李唐皇子,先帝血脉。

  他的父亲,她的……灭族仇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别开脸,再次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不能想。

  至少,现在不能。

  她现在需要冷静,需要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而不是被李元道的一面之词和那些真假难辨的幻象牵着鼻子走。

  马车颠簸着前行。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一处驿站。

  萧止焰下令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行。

  他亲自将上官拨弦扶下马车,送入早已准备好的上房。

  “我已传书回京,让苏玉树准备好一切。回去后,让他再为你仔细诊治一番。”萧止焰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

  “嗯。”上官拨弦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没有看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止焰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唤我。”

  他替她掩上门,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样站在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听着里面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动静,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知道她在逃避。

  而他,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层隔阂。

  房间内,上官拨弦听着门外那道沉稳的呼吸声,慢慢走到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

  额间,那抹幽蓝色的、形状奇特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宣告着她那扑朔迷离、却又沉重无比的身世。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印记。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冰凉的刺痛感。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再次翻腾起来。

  这一次,更加清晰。

  她看到了更多宫室的细节,看到了更多人的面孔……虽然依旧模糊,但那种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还有……一本……书?

  一本材质特殊、非金非玉,封面刻着奇异星纹的书册,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

  那书的模样……竟与她记忆中师父上官鹰珍藏的、据说源自前朝寂灭国师的《天工秘录》残卷,有八九分相似!

  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难道《天工秘录》全本,与前朝皇室,与这“星陨之地”,与她那所谓的“钥星”身份,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师父知道吗?

  师姐知道吗?

  她们收养她,教导她,是否……也与此有关?

  无数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头,越收越紧。

  她必须查清楚!

  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自己的身世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甚至……成为刺向萧止焰、刺向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的利刃。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独自去面对和厘清这一切。

  目光,再次落在镜中那抹幽蓝印记上。

  李元道说,这是“星力印记”,是“钥星”的象征。

  那么,这印记,除了是一个标记,是否……还有别的用途?

  比如,感应?

  或者……联系?

  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额间的印记。

  嗡!

  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如同蛰伏的巨兽,再次被她触动!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联系,但她清晰地感知到了!

  在遥远的北方,在那黑水河谷的方向,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呼唤着她!

  与此同时,怀中被她重新收好的龟甲罗盘,也再次传来了轻微的悸动,散发出一丝温润的力量,试图安抚那印记带来的冰冷躁动。

  上官拨弦猛地睁开眼睛,额间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果然!

  这印记,如同一个信标!

  李元道,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能够通过这个印记感知到她,甚至……影响她!

  不能再留在萧止焰身边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继续留在他身边,不仅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让他落得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更可能因为这印记,将危险引到他身边,引到京城!

  李元道就是一个疯子。

  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那个给了她温馨的萧府,那些把她当成亲人的家人,萧尚书、萧夫人、萧惊鸿、萧聿……

  他们都会因为她的前朝余孽身份,被牵连,打入天牢,永世不得翻身。

  彼时,萧止焰将会成为通前朝的千古罪人、万劫不复,皇帝都没办法保他,而整个长安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

  更有甚者,李唐江山将遭遇灭顶之灾……

  遭殃的往往是黎民百姓。

  她不能因为个人的儿女情害了全心全意待她的萧止焰,甚至殃民。

  她必须离开。

  在身份彻底暴露,在“先生”的阴谋再次席卷而来之前,她必须独自去弄清楚这一切。

  去找到真相。

  去解决这个……所谓的“钥星”宿命。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隔壁房间窗纸上透出的、那道熟悉的身影轮廓。

  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的誓言犹在耳边。

  可如今,她却要亲手推开他。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冰凉地划过脸颊。

  她抬手,狠狠擦去。

  不能哭。

  也没有资格哭。

  这条路,是她必须独自去走的。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

  她回到桌边,铺开纸笔。

  指尖微微颤抖着,却坚定地落下。

  她需要留下只言片语。

  不能让他毫无头绪地寻找,也不能……让他彻底绝望。

  她斟酌着用词,写得极其缓慢。

  告诉他,她需要时间去厘清一些事情。

  告诉他,她暂时离开,是为了避免带来更大的麻烦。

  告诉他,额间的印记是个隐患,她需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告诉他……勿寻,勿念。

  待她处理好一切,自会归来。

  最后一句,她停顿了许久,墨迹几乎洇透了纸背。

  最终,她还是落下了那两个字——

  “珍重。”

  吹干墨迹,将信笺仔细折好,压在茶杯之下。

  她走到门边,听着门外那道依旧沉稳的呼吸声,心中默念:

  止焰,对不起。

  等我。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没有回头。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袂,额间那抹幽蓝印记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而执拗的光芒,指引着她,奔向那未知而危险的命运之途。

  隔壁房间内,一直站在门后的萧止焰,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

  唯有桌面上,一杯尚有余温的茶,压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早已不见了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

  展开。

  熟悉的字迹,却带着诀别的意味。

  “珍重”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上官拨弦!”

  声音在空寂的驿站回荡,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绝望。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在他的世界,轰然崩塌之后。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

  上官拨弦的身影在荒芜的官道上疾驰,单薄的衣衫被夜风鼓荡,猎猎作响。

  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驿站的方向。

  仿佛只要一回头,所有的决心都会在那个人痛苦的眼神里土崩瓦解。

  额间的幽蓝印记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时刻提醒着她那无法摆脱的宿命。

  同时也隐隐指向北方,指向那片诡异的黑水河谷。

  她知道,李元道,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一定还在通过这个印记感应着她的方位。

  她必须尽快远离京城,远离萧止焰,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弄清楚这一切。

  体内的内力因之前的消耗和心绪激荡而有些紊乱。

  她强提着一口气,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天光微熹时,她已远离驿站数十里。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往东南,一条继续向南。

  她略一沉吟,选择了东南方向那条相对偏僻的小路。

  那里离黑水河谷更远,也更容易隐藏行踪。

  晨雾弥漫,笼罩着寂静的田野和稀疏的村落。

  上官拨弦放慢了脚步,寻了一处隐蔽的溪边,掬起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

  水中倒影模糊,但额间那抹幽蓝却清晰可见。

  她尝试用易容术掩盖,却发现寻常的脂粉药物对这印记毫无作用。

  它仿佛已经与她的皮肉,甚至更深层的东西连接在了一起。

  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

  她靠在溪边的树干上,缓缓滑坐下来。

  连日来的奔波、激战、身份揭露的冲击、以及最后决绝的离开,所有的疲惫和痛苦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抱紧双臂,将脸埋在膝间,肩膀微微颤抖。

  无声的泪水浸湿了粗糙的布料。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要是这样的身份?

  她和萧止焰,明明已经冲破了那么多阻碍,明明已经触手可及那份安稳的幸福……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灭族之仇,前朝余孽,钥星宿命……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抬起头,用力擦干眼泪。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李元道虎视眈眈,朝廷未必容得下她这个前朝血脉,萧止焰……他此刻定然在疯狂地寻找她。

  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首先,需要弄清楚这印记的底细,找到压制或者消除它的方法。

  其次,要查证李元道所言的身世,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师父和师姐,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必须拥有足够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玄蛇组织底蕴深厚,与突厥勾结,所图非小。

  仅凭她一人,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需要盟友,需要信息,需要……属于自己的势力。

  思路渐渐清晰。

  她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易容术虽无法完全掩盖印记,但改变容貌、伪装身份还是能做到的。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工具,对着溪水,仔细地修饰起来。

  不过片刻,一个面容蜡黄、带着几分病气的年轻妇人形象便出现在水面上。

  她又换上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裙,将一头青丝随意挽起,用木钗固定。

  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为生活所迫、四处奔波的普通民妇。

  做完这一切,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东南方最近的一个城镇走去。

  她需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打探消息,同时想办法联系上可能帮助她的人。

  阿箬、秦啸、苏玉树……甚至,李瞻。

  这些人,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或许不会因她的身份而立刻与她为敌的盟友。

  尤其是阿箬和秦啸,他们与师姐上官抚琴关系匪浅,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但联系他们风险极大。

  萧止焰一定会在这些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她必须万分小心。

  晌午时分,她抵达了一个名为“清泉镇”的小镇。

  镇子不大,但因为是交通要道,倒也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上官拨弦低着头,混在人群中,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客栈,要了一间最便宜的下房。

  关上门,她立刻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坐在简陋的床榻上,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凤纹玉佩,细细摩挲。

  冰凉的触感,却带着一丝奇异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

  这玉佩,果然是关键信物。

  李元道能拿出另外半块,说明他至少掌握了部分关于她身世的实证。

  那么,师父呢?

  师父上官鹰收养她,传授她医术武功,将《天工秘录》残卷和龟甲罗盘交给她,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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