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深海的潜水钟,被无形的压力包裹着,在一片混沌、虚无的黑暗中缓慢地上浮。没有梦,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层层叠叠地压在灵魂深处。林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时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岩洞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身体本能的修复周期在缓慢流淌。

  他是被一种极其细微、却富有某种奇特韵律感的声音,从那种近乎昏迷的深度睡眠中,一点点唤醒的。那不是噪音,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如同砂纸在细腻的岩石表面反复打磨的“沙……沙……沙……”声。这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机械般的精准和耐心,不急不躁,仿佛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并且还将继续几个世纪。它不像警报那样刺耳,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坚韧地、持续地牵引着他涣散的意识,将其从黑暗的深渊中缓缓拉回现实。

  首先回归的,是嗅觉。一股混合的、复杂的气味,如同陈旧画卷上沉淀的墨香,悄然渗入他的感知。有老式煤油灯芯燃烧时特有的、略带油腻的烟火气;有身下干燥茅草和那张陈旧狼皮褥子散发出的、混合着阳光暴晒后的干爽与动物皮毛特有的、淡淡的腥膻味;有岩洞石壁常年沁出的、冰凉而纯粹的土腥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勾人魂魄的、谷物被小火慢熬后散发出的、质朴而温暖的香气。这香气如同在冰原上点燃的一小簇篝火,瞬间激活了他空瘪到几乎痉挛的胃袋,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最原始的饥饿感。

  紧接着,是听觉。那“沙沙”的磨砺声变得更加清晰,来源明确,来自岩洞的另一个角落。除此之外,是绝对的、近乎真空的死寂。洞外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追兵的喧嚣,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个岩洞是唯一的、脆弱的存身之所。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心脏在空荡胸腔里缓慢而沉重搏动的声响。

  最后,是身体的感知。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布满伤痕的礁石,全身各处的疼痛开始清晰地、顽固地宣告它们的存在。左腿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持续灼烫的抽痛;双手掌心是火辣辣的、针扎般的刺痛;每一块肌肉、每一节骨骼都像是被拆散后勉强拼接起来,充满了酸软和无力的抗议;脑袋也昏沉沉的,像是被灌满了湿透的沙子,转动一下都异常艰难。然而,与之前那种濒临解体、意识随时会熄灭的极限状态相比,此刻的感觉更像是一场重病高烧退去后的极度虚弱——意识是清醒的,虽然疲惫不堪,但至少重新接管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艰难地、几乎是用意志力撬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岩洞内光线昏暗,主要光源来自墙壁上那盏老式煤油灯。灯焰如豆,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却在更远处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阴影。灯光下,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他发现自己仍躺在那个简陋的地铺上,但身上多盖了一件洗得发白、甚至能看到经纬线、带着几个针脚细密补丁、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皂角清香和阳光味道的旧军大衣。这件厚重的大衣隔绝了岩洞底层渗出的寒意,给他冰冷僵硬的四肢带来了一丝宝贵的暖意。

  他极其缓慢地、避免牵动伤口的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声音的来源。在岩洞靠近那个简陋灶台的角落,哑巴背对着他,佝偻着腰,坐在一个用树根简单打磨成的小马扎上。他就着灶膛里残余的、暗红色的炭火光芒,正全神贯注地磨着一件物事。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奇特、通体黝黑无光、刃身略带弧度的短刃,刀柄似乎是某种暗色的木材,被岁月和汗水浸润得油亮。他正将短刃的刃口,在一块表面平整光滑、颜色青黑的磨刀石上,一下,又一下,缓慢、稳定、富有韵律地来回推动。动作不快,却蕴含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精准和控制力。刀锋与石头摩擦,发出那种令人心神奇异地安定下来、却又隐含肃杀之气的“沙……沙……”声。他那把威力惊人的钢弩,就静静地靠在他触手可及的岩壁凹陷处,弩箭在幽暗中泛着冷光。他整个人仿佛与这岩洞、与这昏暗的光线、与这单调的磨刀声融为了一体,像一尊守护着某个古老秘密的、沉默的石像。

  林伟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做出大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贪婪地呼吸着这短暂安宁的空气,感受着生命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重新注入千疮百孔的躯体所带来的微弱希望。他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界面。

  【剩余寿命:57天 05小时 12分 08秒】。

  数字无情地减少着,提醒着他时间的宝贵与残酷。他睡了将近两个小时。用近两个小时的寿命,换来了宝贵的喘息和伤势的稳定,这笔交易,在当前的绝境下,似乎……是值得的?他不敢深想。

  也许是呼吸频率那微不可察的改变,也许是身体在毛皮上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磨刀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沙……沙……”声又规律地响起,仿佛从未中断。但林伟知道,哑巴已经察觉他醒了。

  果然,片刻之后,那沙哑、低沉、仿佛两片生锈铁皮在摩擦、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地方口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响起,依旧是简洁到极点的词语:“水。吃的。”

  语气平淡无波,没有询问“你醒了?”,没有关切“感觉怎么样?”,更像是在执行一项设定好的程序,或者是对一件暂时还有用的工具进行最基本的维护。听不出任何情感色彩,冷漠得如同这岩洞本身的石头。

  林伟挣扎着想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但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左腿,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窜起,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又跌躺回去,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儿。

  哑巴这次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将短刃轻轻放在磨刀石旁,动作平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那个不断有水滴渗出的石洼边,用挂在旁边的葫芦瓢,舀了半瓢清澈见底的泉水。接着,他走到那个用三块石头垒砌的简易灶台旁,揭开那个黝黑的小铁锅的木头锅盖,用一把同样是木头削成的勺子,从锅里盛了半碗看起来十分粘稠、颜色灰扑扑、但散发着温热谷物香气的糊糊。他端着水和食物,走到地铺边,弯下腰,将它们轻轻放在林伟手边一块较为平坦、充当桌面的石头上。整个过程,他依旧一言不发,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动作间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了煤油灯的火焰。

  “谢谢。”林伟声音干涩沙哑得像破锣,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他艰难地侧过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又让他喘息了片刻。然后,他用颤抖的、包扎着纱布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水瓢,凑到干裂起皮的嘴唇边,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啜饮着甘冽清甜的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流入如同久旱荒原般的胃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慰藉。喝了几大口,缓解了极度的干渴后,他放下水瓢,又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糊糊。糊糊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有谷物本身最原始的淡香,口感粗糙,甚至能感觉到微小的麸皮,但此刻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这温热、实在的食物就是无上的美味。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甚至顾不上烫,温热的食物下肚,一股暖流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

  哑巴就站在地铺旁,沉默地看着他吃东西,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他的站姿很放松,甚至有些随意,但林伟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如同磐石般的稳定感,以及一种潜在的、猎豹般的警觉。直到林伟将碗里的糊糊刮得干干净净,放下空碗,哑巴才再次开口,依旧是简单的词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伤。看看。”

  林伟知道这是要检查伤口情况。他点点头,忍着伤情暴露在空气中的不适和一丝羞赧,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解开腿上和手上被血和脓浸透后发硬的旧绷带。

  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景象依旧触目惊心:红肿未完全消退,边缘外翻,颜色暗红,但之前那种可怕的、散发着异味的黄绿色脓液确实少了很多,伤口深处能看到一些新鲜的、粉红色的肉芽组织在艰难地生长。哑巴提供的磺胺药粉起到了关键作用,抑制了感染的恶化。

  哑巴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伸出那只戴着粗糙的、指关节处已经磨得发白的帆布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按压、拨弄着林伟伤口周围的皮肉,检查红肿程度、弹性以及有无隐藏的脓肿。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近乎冷酷的专业和冷静,力道不轻,每一次按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疼得林伟龇牙咧嘴,倒吸冷气,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刚干了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死不了。”检查完毕,哑巴站起身,给出了一个冰冷、客观、不带任何安慰色彩的结论。然后,他重新拿出那个红十字标记的铁皮急救盒,用石洼里舀来的清水和那瓶高度白酒,再次为林伟仔细地清洗了伤口(白酒淋上去的滋味,如同烈火烧灼),撒上新的消炎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和绷带,以熟练而牢固的手法重新进行了包扎。他的包扎技术远比林伟自己胡乱缠绕要专业得多,既能有效压迫止血,又不会过于影响血液循环。

  做完这一切,哑巴又坐回那个小马扎上,重新拿起磨刀石和短刃,“沙……沙……”的磨刀声再次有节奏地响起。岩洞内重新陷入了那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磨刀声、煤油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岩缝水珠滴落的“滴答”声,以及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林伟躺在地铺上,身体虽然依旧被疼痛和虚弱包裹,但精神和缓了过来,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像这样被动地待着,仅仅作为一个被收容的伤号。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了解这个深不可测的“哑巴”,必须弄清楚当前的处境,必须为下一步的行动寻找线索和方向。这个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是他目前唯一的庇护所,但也可能是一个更加危险的谜团中心。信任是奢侈品,但有限的、基于利益交换的合作,或许是生存的唯一途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种种不适,鼓起勇气,率先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默:“前辈……这次,真的多谢您了。”他用了敬语“前辈”,既表示尊重,也带着试探,想看看对方对这类称呼的反应。

  磨刀声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稳地持续着。哑巴佝偻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但完全不以为意。

  林伟不气馁,继续小心翼翼地、选择性地透露信息,试图投石问路:“追杀我的那伙人……很不一般。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下手狠辣,不像普通的黑道或者警察,倒像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特种人员。”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哑巴的背影,尤其是肩颈部位的肌肉线条,希望能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反应。“他们好像……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他刻意模糊了“东西”的具体所指。

  哑巴磨刀的动作依旧如钟摆般稳定,帽檐下的阴影没有任何晃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这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沉默,反而带给林伟更大的压力。

  林伟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必须抛出更有分量的信息,才能撬开这坚硬的蚌壳。他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吐出了那个从U盘禁忌知识中看到的、可能关联重大的关键词:“我怀疑……他们可能跟……‘第七观测站’有关。”

  “沙——!”

  磨刀声戛然而止!

  不是缓缓的停止,而是如同琴弦骤然绷断般的、干脆利落的中止!

  岩洞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然后又被某种无形的、冰冷沉重的物质所填满!煤油灯的火焰似乎都为之凝滞,光线暗淡了一瞬!一种庞大、冰冷、锐利如实质的“注意力”,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刀,以哑巴为中心,轰然降临,瞬间将林伟牢牢锁定!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注视”,而是一种被触及了最深层禁忌的、带着极度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剧烈反应!虽然哑巴的身体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背对着他,但林伟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极致危险感,让他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伟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凉黏腻。他赌对了!哑巴不仅知道“第七观测站”,而且反应如此剧烈!这个关键词,像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锈蚀千年的巨锁!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岩洞,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林伟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以及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的声音。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哑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千钧重负般的沉重感。他抬起头,一直压得很低的帽檐下,那双眼睛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清晰地迎上了林伟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眶深陷,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和风霜的痕迹。眼白浑浊,带着血丝,透露着长期的疲惫与警觉。但那双瞳孔,却如同两颗被埋在灰烬中灼烧了千年的黑曜石,深邃、冰冷、锐利得可怕!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与痛苦的沧桑,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与悲伤交织的复杂火焰。这双眼睛,仿佛看透了太多的生死,承载了太多的秘密,以至于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盯着林伟,那目光如同有形质的探针,仿佛要刺穿他的颅骨,直接读取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燥的唇皮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第十三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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