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停了,阳光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反射进屋里,亮得耀眼。

  但这光亮,也比不上屋里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发出的光彩。

  “哒哒哒,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机械声,像是一首欢快的小曲儿。

  李兰香坐在缝纫机前,脚下轻快地踩着踏板,手里的活儿如行云流水。

  她正在赶制第一批皮货成品。

  并不是那种整张的大皮袄,而是徐军设计的紧俏小件,带护耳的皮帽子和毛皮手闷子。

  用的料,就是这几天收上来的那些品相一般、但这毛色还算厚实的野兔皮和两张这就被淘汰下来的狗皮。

  “滋——”

  缝纫机的针头在厚实的皮料和灯芯绒布面之间穿梭,快得让人眼花。

  李兰香现在可是大师傅了。

  经过几天的摸索,再加上徐军偶尔的指点,她做出来的东西,既结实又洋气。

  “嫂子!俺来看那个……那个机器做衣裳了!”

  门帘一挑,几个屯子里的小媳妇、大姑娘嘻嘻哈哈地挤了进来。

  她们手里都拿着针线笸箩,说是来串门,其实就是来看稀罕的。

  “哎呀!这就是缝纫机啊?”

  “真快啊!这要是用手缝,这顶帽子得纳一天,这机器哒哒两下就好了?”

  “兰香嫂子,你这手艺真绝了!这帽子戴出去,比供销社卖的都体面!”

  李兰香停下脚,笑着拿起一顶刚做好的狗皮帽子。

  里子是软和的棉布,夹层是新棉花,外面是黑油油的狗皮,两边的护耳还能翻上去用扣子扣住。

  “也没啥难的,熟能生巧。”

  她虽然嘴上谦虚,但眉眼间的自信却是藏不住的。

  “军哥说了,这批帽子,是要送到林业站给那些巡山员戴的。那是公家的活儿,咱得做得细致点。”

  周围的媳妇们一听是给公家做的,眼神里的羡慕更浓了。

  以前大家都觉得徐家是猎户,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工厂啊!

  李兰香这个老板娘,如今在屯子里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

  新房那边是哒哒哒的缝纫声,老屋这边则是滋滋滋的打磨声。

  徐军站在木匠棚里,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正在给最后一把黑山弓做抛光。

  二十把定购的弓,今天终于全部完工了!

  这一批弓,和之前那把试作型又不一样。

  经过鲁老头的改良和李守山的建议,这一批弓在弓稍处做了微调,更适合在林子里快速开弓,虽然拉力稍微降了一点,但胜在稳和准。

  “东家,你看这漆面。”

  鲁老头指着弓身上那层乌黑发亮、如同黑釉一般的大漆。

  “这漆足足刷了五遍,阴干了三天。现在的弓,不怕水,不怕潮,哪怕扔雪窝子里埋一宿,拿出来照样能射!”

  “好!”

  徐军满意地点点头。

  他拿起一把弓,试着拉了拉弦。

  “崩——”

  声音清脆,回弹有力。

  【匠】(精通)的直觉告诉他,这批货,绝对能让县物资局的那帮人惊掉下巴。

  “铁柱!二愣子!”

  徐军喊了一声。

  “到!”

  正在院子里给弓囊打包的两个小伙子立刻跑了过来。

  “别打包了。”

  徐军把手里的弓扔给王铁柱,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排弓。

  “一人拿一把,再背上一壶箭。”

  “啊?军哥,这是要……进山?”王铁柱眼睛一亮。

  “不进深山。”

  徐军摇了摇头,“货做出来了,得验验货。顺便……”

  他看了一眼这帮这几天一直闷头干活、憋得浑身难受的汉子们。

  “顺便给你们松松筋骨!搞一次演武!”

  听说徐军要带人试弓,屯子里闲着的半大孩子和老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打谷场上,原本堆着的几个草垛子,被当成了靶子。

  上面画着一个个白圈。

  “第一队!准备!”

  徐军站在场边,像个教官一样发号施令。

  王铁柱、二愣子、张三哥……十个汉子一字排开,手里都握着那乌黑的“黑山弓”,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虽然穿着旧棉袄,但那股子气势,却像是正规军。

  “距离五十米!抛射!”

  “开弓!”

  “嗡!”

  十张硬弓同时拉满,那整齐划一的弓弦震颤声,听得周围的村民头皮发麻。

  “放!”

  “嗖!嗖!嗖!”

  十支长箭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

  “噗!噗!噗!”

  虽然准头参差不齐,但那箭矢下落的力道依然惊人,大部分都扎在了草垛子上,有的甚至直接没入了半截箭杆!

  “好!”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叫好声。

  “这劲儿真大啊!”

  “这要是射在野猪身上,那还不得是个透明窟窿?”

  徐军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纠正二愣子的姿势。

  “手别抖!要把劲儿含在背上!你是用背肌拉弓,不是用胳膊!”

  他一边教,一边做示范。

  他随手抽出一支箭,看都不看,抬手就是一箭。

  “哆!”

  正中五十米外那个草垛上画的红心!

  入木三分!

  “哇!”

  这一下,才是真正的满堂彩。

  徐军看着这帮兴奋的汉子,心里有了底。

  这不仅是试弓,更是在练兵。

  这二十个人,就是靠山屯未来的护村队,也是他手里最硬的一张底牌。

  有了这支队伍,别说是狼群,就是再来一帮黑车,也得掂量掂量!

  “行了!”

  徐军收起弓,大声说道:

  “今儿个练到这儿!都回去收拾收拾!”

  “明天一早,把这二十把弓,还有兰香做的那些皮帽子、手闷子,都装车!”

  “咱们进城交货!领赏!”

  “吼!”

  汉子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又要进城了!

  ……

  昨夜刚飘了一层清雪,今早的路面被压得硬实平整,马车跑起来格外轻快。

  二愣子扬着响鞭,脸上围着李兰香给做的新狗皮围脖,只露出一双被寒风吹得通红却透着兴奋劲儿的眼睛。

  “驾!驾!”

  老支书那匹枣红马似乎也知道今儿个是去纳贡领赏的好日子,跑得格外卖力,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像两道烟柱。

  徐军坐在车斗的高处,身后是满满当当的货物。

  二十把黑山弓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一捆捆黑色的铁条。

  旁边还有两个大麻袋,装的是李兰香带着妇女们赶制出来的五十顶兔皮帽子和三十副狗皮手闷子。

  “军哥,咱这一车货,要是都换成大团结,那得老厚一沓了吧?”

  二愣子回头,嘿嘿傻笑。

  徐军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叼着根烟卷,眯着眼看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县城轮廓。

  “钱是小事。”

  他吐出一口烟圈,“关键是今儿个这一炮,得把咱靠山屯的名号,在县里彻底打响咯!”

  大院里,几辆卡车正在卸煤,尘土飞扬。

  徐军的马车刚停稳,采购科的那个干事小刘就跑了出来,显然是早就得了信儿。

  “徐哥!您可算来了!张科长都在办公室念叨两回了!”

  小刘热情地帮着拴马,眼神直往车斗里瞟。

  “都在这儿呢?”

  “都在。”

  徐军跳下车,拍了拍车帮,“全须全尾,一样不少。”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油布被一把掀开。

  二十把乌黑锃亮、描金绘云的黑山弓,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一股子金属质感。

  其实是刷了大漆的铁桦木。

  “嘶——”

  屋里除了张科长,还有几个保卫科和联防队的头头,此刻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东西!真他娘的是好东西啊!”

  保卫科的赵科长是个退伍兵,是个识货的行家。

  他几步上前,抓起一把弓,入手一沉,脸色顿时变了。

  “这就分量……实诚!”

  他左腿跨步,沉肩坠肘,猛地一拉弦!

  “嗡!”

  弓弦震颤,声音低沉有力,但他竟然只拉开了七分满!

  “好劲道!”

  赵科长脸红脖子粗地赞了一声,“这弓,拉力得有八九十斤吧?比咱们现在用的那些样子货强了不止十倍!这要是配上铁头箭,五十米内,野猪皮都能穿透!”

  张科长坐在主位上,看着同僚们震惊的表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这徐军是他发掘的人才,这弓也是他批的条子,这面子,今天是挣足了!

  “咋样?老赵?我没吹牛吧?”

  张科长得意地端起茶杯,“这可是铁桦木做胎,阴沉木做脊,纯手工的老手艺!整个黑山县,独一份!”

  “服了!我是真服了!”

  赵科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弓身上的描金云纹,“这做工,比省城工艺美术厂出来的都细致!张科长,这批弓,能不能先给我们保卫科留十把?”

  “那可不行!联防队那边还等着呢!”

  看着几位领导为了抢弓差点吵起来,徐军一直站在旁边,挂着憨厚的笑,不插话,只递烟。

  这时候,越是不说话,越显得这东西金贵。

  “徐同志,这是尾款。”

  财务科的大姐数出了整整一百五十块递给了徐军。

  紧接着,又是另一笔账。

  那批皮帽子和手闷子,虽然不是正式订单,但因为质量太好,直接被当作劳保用品给收购了。

  帽子三块一顶,手闷子一块五一副。

  又是一百九十五块!

  两笔钱合在一起,三百四十五块!

  加上徐军兜里原本剩下的,此时他怀里的大团结,已经有厚厚一沓,足足五六百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能上报纸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让人眼晕的财富!

  “军哥……咱……咱真发了……”

  出了财务室,二愣子看着徐军把钱揣进内兜,激动得路都不会走了。

  “淡定。”

  徐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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