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后山,老林子边缘。

  正月里的日头虽然出来了,但那是白光冷日头,照在雪地上刺眼,却没啥温度。

  林子里的风硬得很,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

  地上的雪经过一冬的沉淀,表面结了一层硬壳,俗称铁板雪,踩上去嘎吱一声脆响,能传出二里地。

  徐军背着那张紫杉木猎弓,腰里别着侵刀,脚上蹬着一双甚至有些磨损的毡疙瘩。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雪壳子的棱上,尽量不出声。

  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跟着一条大黑狗,黑风。

  它不像现在那些宠物狗那样皮毛油光水滑,反而毛色有些发干,身上带着几道旧伤疤,左耳朵尖缺了一块。

  它不撒欢,不乱叫,耷拉着尾巴,眼神阴沉沉地盯着林子深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跟徐军一样的野性。

  徐军突然停下脚步。

  黑风也在同一瞬间定住了身子,前腿微屈,喉咙里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鼻翼急促地耸动了两下,然后微微侧头,看向左前方的一片红瑞木灌丛。

  徐军没说话,甚至没做手势。

  一人一狗的默契,是在生与死的边缘磨出来的。

  他缓缓摘下厚棉手套,塞进怀里,露出了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

  尽管气温零下二十多度,但这双手依然稳如磐石。

  他从箭壶里抽出一支响箭(换成了普通的猎箭,响箭容易惊山)。

  搭箭,开弓。

  动作没有一丝花哨,纯粹是肌肉记忆。

  三十米外。

  一只正在啄食红果的飞龙刚刚探出头。

  这东西是山里的精灵,警惕性极高。

  “崩。”

  弓弦轻响。

  那飞龙甚至没来得及张开翅膀,就被一支利箭贯穿了脖颈,在那股巨大的力道下,直接被钉在了雪地上,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

  黑风这才窜出去。

  它跑得很快,但叼起猎物时却极其小心,没有咬坏一点肉。

  它跑回来,把飞龙放在徐军脚边,然后退后一步,蹲坐在雪地上,也不摇尾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主人。

  徐军捡起飞龙,掂了掂分量,从兜里掏出一块风干肉扔给黑风。

  中午 11:30,徐家大院。

  屋里的火墙烧得滚热,窗户上的霜花化了一半,顺着玻璃往下淌水。

  外屋地里,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徐军光着膀子,腰间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那只飞龙已经被处理干净,肉切成薄片,骨架砸碎熬汤。

  徐军没放什么调料,这东西吃的就是个本味。只放了一点葱姜,最后撒了一把去年秋天晒干的榛蘑。

  “军哥,这味儿太霸道了。”

  二愣子掀开门帘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吸了吸鼻子,“我在大门口都闻着鲜了。”

  “洗手,把那瓶北大仓拿来。”

  徐军没回头,用勺子撇去汤上的浮沫,“今儿个吃顿好的,明天就得进省城啃干粮了。”

  饭桌摆在东屋炕上。

  李兰香抱着孩子坐在炕头,二愣子和王铁柱盘腿坐在炕稍。

  一大盆奶白色的飞龙榛蘑汤端上来,配上热腾腾的二米饭,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猪头肉。

  徐军给大家倒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杯酒,算是壮行。”

  徐军端起酒杯,神色平静,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明天一早,车队出发。铁柱,你留在厂里盯着生产,质量不能掉。二愣子,你跟我走车。”

  王铁柱点点头:“哥你放心,家里交给我。”

  二愣子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看了一眼趴在外屋地打盹的黑风:

  “哥,这趟路不好走,特别是那黑瞎子岭,听说最近不太平。要不把黑风带上?这狗比枪好使。”

  徐军夹了一块飞龙肉放进李兰香碗里,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二愣子,语气不容置疑:

  “不带。”

  “啊?”二愣子一愣。

  “这次咱们走了,家里就剩这一院子老弱妇孺。”

  徐军的声音沉了下来,“黑风认家,也认人,而且够狠。把它留在家里,我才敢放心地往外走。谁要是敢趁我不在来家里捣乱,它能把对方腿咬折。”

  李兰香低头喝汤,眼眶微微一红。

  她听懂了。

  徐军这是把最锋利的刀,留在了家里护着她。

  入夜,外头的风停了,雪还在下,细碎的雪花打在窗户纸上,沙沙作响。

  屋里的灯光调暗了。

  徐军坐在炕沿上,正在擦拭那把随身携带的刀。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李兰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徐军那件军大衣的内兜。

  “钱都缝在里头了,一共五百块。到了省城别心疼钱,住正规招待所。”

  李兰香一边缝,一边低声嘱咐,针脚密密麻麻,像是要把那份担忧也缝进去。

  “还有,那个史密斯要是挑毛病,你也别跟他硬顶,咱们是求财,不是求气。”

  徐军收刀入鞘,把刀放在枕头底下。

  他伸出手,握住了李兰香正在穿针引线的手。

  那双手因为常年操持家务,有些粗糙,但很暖。

  “兰香。”

  徐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在外面的那种冷厉,只剩下属于丈夫的温存。

  “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次只要把那三万美金结回来,咱们的日子就彻底稳了。等我回来,先把这房子翻修了,给你起个二层楼。”

  李兰香抬起头,把咬断的线头吐掉,把大衣递给徐军。

  “我不要二层楼。我就要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徐军接过大衣,披在身上试了试,沉甸甸的。

  那是钱的分量,也是家的分量。

  熄灯了。

  徐军躺在炕上,并没有马上睡着。

  他听着外屋地黑风那沉稳的呼吸声,又听着身边妻女平稳的心跳声。

  脑海里,那张通往省城的地图再次浮现。

  从靠山屯到省城,二百多公里。

  中间那一段黑瞎子岭,山高林密,是著名的险地,也是陈峰如果想动手,唯一的选择。

  徐军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底下的刀柄。

  两世为人,他太了解人性的恶了。

  陈峰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玩黑的?”

  黑暗中,徐军的眸子微微眯起。

  “那就看看,在这大山里,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窗外,大雪无声地覆盖着大地,掩盖了一切痕迹。

  而在那茫茫雪原的尽头,一场关乎生死与财富的博弈,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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