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冰冷而集中,打在岳秋雨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上,将他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文弱气质映照得愈发清晰。

  章恒走进来时,审讯刚刚开始不久,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听到了核心部分的讯问。

  主审的邓飞亮按照程序,语气严肃地重复着关键问题:“岳秋雨,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在大街上用刀砍伤范德松?你知道当街持刀行凶是什么性质吗?”

  岳秋雨的态度出乎意料地配合,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

  他微微耷拉着脑袋,双手戴着手铐放在冰冷的金属审讯桌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凶戾,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无奈和残留的愤懑。

  “他…他欠我钱。”岳秋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欠我五万五千块钱,那是我的辛苦钱,血汗钱…我前前后后找了他很多次,好话说尽,可他…他不但一分钱不给,还…还说很多难听的话,侮辱我,说我没本事,活该拿不到钱……”

  他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次次讨薪无果、反遭羞辱的场景之中。

  “我…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原来是一起典型的因债务纠纷引发的冲动犯罪。

  听起来,是这个叫岳秋雨的导演,在多次讨要欠款受辱后,情绪失控,才做出了持刀伤人的糊涂事。

  章恒静静地坐在一旁,大部分时间都在专注地聆听,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观察猎物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他只偶尔插问一两句,语气平和,却总能切中要害,引导着岳秋雨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清晰地还原出来。

  随着岳秋雨的叙述,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内里曲折、甚至堪称荒诞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

  章恒听着听着,眉头微微蹙起,等到岳秋雨带着哭腔讲完最后一个字,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在这声叹息之下,章恒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懑,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特么的…离谱,真是离了大谱!”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怒吼。

  若非亲耳听闻,他很难想象,一桩持刀伤人的刑事案件背后,竟牵扯出如此光怪陆离、层层盘剥的链条。

  事情的源头,要追溯到几个月前,白云市下辖的宁水县搞的那个声势浩大的“水幕电影”项目。

  章恒对此略有耳闻,当时本地报纸和电视台都曾大肆报道,将其誉为宁水县文旅融合、提升城市形象的标杆工程。

  那绚丽的水幕、震撼的声光效果,确实在短时间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了不少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章恒当时听说后,也只是付诸一笑,心中并未在意,甚至略带嘲讽地想:“真能烧钱,搞这些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

  可现在,从岳秋雨口中,他才窥见了这“面子工程”背后,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里子”。

  原来,宁水县为了搞这个文旅项目,决定在县城中心广场投资建设水幕电影,计划总投资高达4000万巨款!

  经过一番看似正规的招标流程,项目被一家颇具实力的公司以3895万的价格中标。

  然而,这家公司并非实际的执行方,它只是一个被“挂靠”的空壳,背后真正的操盘手,是一个名叫涂某的人。

  可这个涂某,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影视制作的经验和专业团队。

  他玩了一手漂亮的“空手道”,转手就将项目以400万的价格,转包给了他的老乡严某。

  这一倒手,涂某自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攫取了超过3400万的惊人利润!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那个以400万接下项目的严某,似乎也并未打算亲自操刀。

  他再次故技重施,以100万的价格,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一个开小型广告公司的老板——正是此案的另一位当事人,范德松。

  范德松的公司,平日里也就接点门店招牌制作、宣传单页设计之类的小活,对于技术要求极高的水幕电影,他同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

  被巨大的利润空间(在他看来)所诱惑,他又没有能力独立完成,于是,他找到了眼前这位科班出身、却郁郁不得志的导演——岳秋雨。

  范德松以10万元的价格,将这个层层转包、利润已经被榨取得所剩无几的项目,最终甩给了岳秋雨。

  并且,在签订合同时,范德松信誓旦旦,承诺只要项目一结束,验收合格,剩下的55000元尾款立马支付,绝无拖欠。

  彼时,岳秋雨正为生计发愁,接到这个“大项目”喜出望外,对范德松的承诺深信不疑。

  他不仅投入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甚至还自己垫付了几万块钱的材料费,熬夜加班,呕心沥血,最终按时、按质、按量地将水幕电影搞了出来,现场效果和外界评价都相当不错。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去找范德松索要那剩下的五万五千块尾款时,噩梦开始了。

  范德松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上面款还没下来”、“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再等几天”…… 各种借口层出不穷。

  岳秋雨一次次满怀希望而去,一次次失望而归。

  讨要的次数多了,范德松也彻底撕下了伪装,显得极不耐烦,言语间充满了侮辱和赖账的意味。

  “他说我搞的东西就值这个价…说我这种三流导演,能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岳秋雨的声音带着屈辱的哽咽。

  长期积压的愤怒、委屈和对生活的绝望,终于在最后一次讨薪被辱骂后彻底爆发。

  失去理智的他,在街边小店花十块钱买了一把西瓜刀,蹲守在范德松的广告公司外面。

  等到范德松下班出来,他二话不说,冲上去追着就砍,最终在范德松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刀,随后被路人和闻讯赶来的保安拦住,夺下了刀具。

  整个案发过程清晰,证据确凿。

  然而,岳秋雨供述的这个项目转包过程,却显得如此匪夷所思,仿佛是天方夜谭。

  近4000万的政府投资项目,经过层层转手,到最后实际执行者手里,竟然只剩下10万元?!

  这中间巨大的资金差额去了哪里?这其中又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审讯结束后,章恒面色沉静地起身,率先走出了弥漫着压抑空气的审讯室。

  他前脚刚踏进自己那间略显简朴却充满力量的办公室,邓飞亮后脚就跟了进来,并顺手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邓飞亮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进来的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恒哥,岳秋雨持刀当街砍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这点没跑。但是…他说的这个项目转包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夸张吗?四千变十万,这…这也太魔幻了吧!会不会是他为了减轻罪责,故意夸大其词?”

  相比起邓飞亮等人的将信将疑,章恒因为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心中反而更倾向于相信岳秋雨的说法。

  在他曾经的认知里,类似这种“层层转包、雁过拔毛”,最终“牛干活、马吃料”的荒唐事,并非孤例。

  但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不能仅凭嫌疑人的一面之词。

  章恒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平时的锐利和果决,缓缓开口道:“是不是真的,光靠猜没用,查!调查一番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他看向邓飞亮,下达了明确的指令:“你亲自带队,再去一趟宁水县,不要只盯着砍人案本身,重点就把这个水幕电影项目的招标、转包流程,给我彻底调查清楚!然后,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在章恒看来,这种事情虽然可能涉及一些地方关系,但调查起来应该不算特别困难,毕竟事实就摆在那里,吩咐下面的人去核实清楚即可。

  “是!恒哥,我明白!”邓飞亮立刻领命,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这就带人过去,一定把这事儿查个底朝天!”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邓飞亮当天就带着几名精干的警员驱车赶往宁水县。

  本以为最多一两天就能摸清情况,谁知第二天下午,邓飞亮就带着人风尘仆仆、一脸晦气地回来了,看那样子,明显是在那边碰了不小的钉子,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回来之后,邓飞亮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第一时间赶到章恒办公室进行当面汇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沮丧和愤慨:

  “恒哥,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宁水县那边…水很深啊!”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一开始按照正常程序,去找相关部门了解水幕电影项目的情况。结果,不少人不是跟我们打官腔、互相推诿,就是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

  “我们想调取当时的招标文件、合同副本,他们也以各种理由拖延、阻挠,感觉像是提前通了气一样,困难重重!”

  他比较详细地将遇到的种种软钉子、硬壁垒汇报了一遍。

  听完邓飞亮的叙述,章恒原本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事实核查,却没想竟会遇到如此大的阻力。

  不用多想,这背后必然涉及到了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有人不希望这个盖子被揭开。

  但这个情况又必须调查清楚,它不仅关系到对岳秋雨量刑的准确判断(是否存在被逼无奈的激愤情节),更可能牵扯出更深层次的问题。

  总不能真的仅凭岳秋雨的一面之词就草草结案,那是对法律、对真相的不负责任。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城市噪音隐约传来。

  章恒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稍微沉吟之后,他猛地一挥手,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有力:“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现在手头上也没有其他特别紧迫的案子,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去一趟宁水县!”

  邓飞亮闻言,原本有些沮丧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振奋,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度:“恒哥,您亲自出马?那太好了!”

  在他的印象里,只要章恒亲自出马,就没有查不清楚的案子,没有撬不开的嘴。

  那股强大的气场和精准的办案直觉,总能穿透迷雾,直抵核心。他相信,这次也绝不会例外。

  事不宜迟,章恒迅速做出了安排。

  不久之后,两辆挂着警牌的轿车驶出青阳区分局大院,朝着宁水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章恒亲自带队,邓飞亮以及另外几名得力干警随行。

  宁水县距离市区不算特别远,大约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车队就驶入了宁水县县城。

  街道两旁还能看到一些当初为宣传水幕电影而悬挂的、如今已略显褪色的横幅标语。

  章恒等人没有耽搁,首先直奔宁水县公安局而去。

  按照惯例和工作对接需要,他们必须先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

  章恒如今的名头,在江南省公安系统内可谓是如雷贯耳。

  他不光是青阳区分局的刑侦大队长,更是屡破大案、荣获个人一等功的警界明星。

  宁水县局的人即便没有亲眼见过章恒,也绝对听说过他的大名和他的传奇事迹。

  因此,宁水县局对他们的到来,表面上表现得还算热情。

  县局一位主管刑侦的韩姓副局长亲自出面接待了章恒一行人。

  在简短的寒暄和介绍之后,章恒开门见山,说明了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核实“岳秋雨持刀伤人案”中,涉及到的“宁水县水幕电影项目”的一些相关情况。

  然而,一听章恒的来意,这位韩副局长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明显的为难之色,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和僵硬。

  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纠结犹豫了好一番之后,韩副局长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语气近乎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章队啊…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过…关于这个水幕电影项目的事儿…唉,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太较真了,这里面…情况比较复杂。”

  他言辞闪烁,意有所指,“有些水啊,太深了,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至于岳秋雨说的那些情况嘛…嗯,大体上…可能,可能也差不多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他知道内情,而且内情很不简单,他希望章恒能知难而退。

  如果换成是别的刑警,感受到地方上如此明显的阻力和“水深”的警告,或许也就顺水推舟,就此打住,按照普通的伤害案结案算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嫌疑人的说辞,去得罪当地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章恒是谁?他从来就不是畏惧强权、明哲保身的人。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退缩”这两个字。

  听到韩副局长的“好心”劝告,他非但没有丝毫动摇,眼神反而更加锐利了几分。

  再说了,他章恒背后站着的是谁?

  是他的岳父,市委书记高长河!有这座大山撑腰,他怕什么?

  他更有责任和义务,将这种可能存在的腐败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另外,宁水县正是他岳父高长河的治下。

  章恒深知,自己这位岳父为官清正,最是厌恶贪污腐败、损害群众利益的行为。

  上任虽然才半年多,但铁腕整治,抓出来的贪官污吏可不在少数。

  既然宁水县的水这么深,明显涉及到了严重的腐败问题,那他章恒就更有必要,也必须帮岳父大人一把,将这潭浑水搅清,把里面的蛀虫揪出来!

  见章恒听完自己的劝告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笑容,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坚定如初,韩副局长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同时也升起一丝不以为然:“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知道这里的厉害…”

  他见自己已经把话说得比较明白了,对方却依旧执意要查,便也不再继续劝说。既然你非要头铁去撞这堵南墙,那就让你去试一试好了,等到时候撞得头破血流,自然就知道回头了。

  他显然并不知道章恒的真实背景,不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的刑侦大队长,就是市委高副书记的乘龙快婿。

  否则,他绝不会是现在这种“等着看笑话”的心态。

  当然,这也很正常,毕竟这里是宁水县,信息相对闭塞,有些人不知道这个情况倒也情有可原。

  韩副局长脸上迅速换了一副表情,重新堆起了热情好客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劝阻从未发生过。

  他主动邀请道:“章队,你看,这都已经是中午饭点了,你们大老远过来,舟车劳顿。既然来了我们宁水这小地方,无论如何也得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走,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去吃顿便饭,工作的事情,等吃完饭再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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