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在街边停稳。

  三人下车,章恒站在路沿,第一件事便是仔细比对眼前的实景与记忆中的画面。

  目光扫过榕树盘根错节的根部,掠过墙体斑驳的砖缝,最后定格在那扇二楼的窗户上。不是相似,几乎就是复刻。

  “有没有觉得眼熟?”章恒问。

  邓飞亮凝神看了片刻,眼睛渐渐睁大:“恒哥,这……这不是我们在一中画室看到的那幅画里的地方吗?!”

  “不是像。”章恒语气笃定,“就是这里。”

  邓飞亮与周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陡然升起的振奋。

  连日排查的沉闷,嫌疑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定案的憋屈,在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宣泄口。

  “直觉告诉我,这里不简单。”章恒望着小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度,“或许,突破口就在这里。”

  这话让邓飞亮和周康精神更加一振。

  他们深知,戴东方虽然嫌疑重大,但缺乏直接证据,其顽固抵赖使得审讯陷入僵局。

  传唤时限如同悬顶之剑,若再无实质进展,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甚至可能就此脱逃。

  如果此处真能发现关键线索……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章恒不再多言,抬手示意:“走,进去拜访一下主人。”

  他走到那扇略显古旧的木门前,抬手轻叩。

  门内传来走动声,随即是一个年轻女性的询问,带着警惕:“谁呀?”

  “你好。”章恒声音清晰平和,“打扰了,我们想咨询点事情。”

  门内静默了几秒,然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位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短发利落,面容清秀,但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戒备,迅速扫视着门外的三位不速之客。

  “你们是?有什么事?”她声音微沉,警惕未消。

  章恒直接掏出警官证,正面朝向对方,目光平静而专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你好,我们是警察,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就在“警察”二字出口、证件亮出的瞬间,章恒敏锐地捕捉到女子瞳孔极其细微的一缩,嘴唇抿紧了一瞬,尽管她很快试图恢复平静,但那丝骤然掠过的慌乱,没能逃过他训练有素的眼睛。

  直觉警报轻微作响:有反应,来对了地方,眼前这人,恐怕并非与此案毫无干系。

  见女子怔在原地,章恒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却不容回避:“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女子仿佛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快速看了看他们,终于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让开通道:“……请进。”

  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带着独居的痕迹和生活气息。

  女子显得颇为“配合”,招呼三人在客厅沙发落座,甚至还端来了水果和热茶,举止看似正常,但那份过于“周到”的客气之下,隐隐透着一种想要掩饰什么的紧绷。

  章恒没有动茶水,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客厅,然后重新落回女子身上,开门见山:“怎么称呼?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女子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迟疑片刻,低声回答:“我叫罗曼雪。是美术老师,现在在江北七中教书。”

  “罗曼雪……”章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迅速调取记忆——翻看北江一中旧档案时,似乎见过这个名字,同样是十年前那一届的美术特长生。

  那幅画的署名也是罗曼雪!

  他注视着对方,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是北江一中毕业的吧,认不认识一个叫贺菲的同学?”

  罗曼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瞬间。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似乎想借喝水掩饰,但章恒看得分明,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她努力调整呼吸,放下杯子,尽量让声音平稳:“……认识。贺菲,她……和我是同一届,同班同学。”

  章恒微微颔首,目光如炬,继续推进:“恐怕不止是普通同学。

  根据我们了解的一些情况推断,你们当年,应该是关系非常密切的好朋友,或者说……闺蜜?”

  “闺蜜”二字似乎触动了某根隐秘的弦。

  罗曼雪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承认:“……是,我们那时候……是最好的朋友。”

  章恒没有错过她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复杂光芒。

  那不仅仅是听闻好友惨死后的悲伤,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无处倾泻的纠葛与隐痛。这背后,必定有故事。

  他保持着平稳的语速,与罗曼雪看似随意地聊起一些当年学校、画室的琐事,但每一句问话都暗含观察。

  罗曼雪的回答往往简短,时而谨慎,时而恍惚,眼神中的情绪像被搅动的池水,紧张、慌乱、痛苦、纠结……种种神色交替浮现,尽管她极力克制,但在章恒这种级别的观察者面前,依旧如同写在脸上。

  谈话节奏平缓,却暗流涌动。

  突然,章恒话锋一转,抛出一个看似与前文关联不大、却直指核心的名字:“罗曼雪,你认识戴东方吗?当年北江一中的美术老师。”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入看似平静的对话。

  罗曼雪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眼中之前努力压抑的痛苦和纠结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手指紧紧攥住了沙发布料,指节捏得发白。

  这剧烈的反应,远超普通师生关系的范畴。

  章恒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又隐隐提了起来——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美术老师,恐怕掌握着打开十年前那场悲剧之锁的,其中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章恒敏锐地捕捉到罗曼雪听到“戴东方”这个名字时剧烈反应背后的全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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